一提到国事云云,宣帝便满脸烦躁,左右看了看,道,“灞阳呢?不是想去射鹰吗?”
“陛下那神弓鸣江多少年没人用过了,郡主说出去找个空地儿试试呢。”
宣帝远远瞧见莲台上比武结果见了分晓,那匈奴战士一刀将大越武士砍压在地,索然地摆了摆手,道:“别在朕面前总是提季蒙先,这匈奴蛮夷……替朕拨些粮衣打发了他吧。”
五万石米粮,棉衣五千件,石莽宣布出声的同时,身后不远处的水池莲台上,匈奴战士一刀劈下对手的发冠,举着它宣告胜利时,宛如在战场上举着人头一般,而空中盘旋不休的黑鹰也落在他的手臂上。
——今日我虽跪着,但很快,你们越人将知晓,你们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兰登苏邪暗暗想着,正要叩头谢恩,忽然莲台另一侧,丝竹声戛然而止,随着众人一片因疑惑而蔓延的安静中,一阵急促如千军万马般的琵琶弦声陡然杀出,一下子惊飞了匈奴战士手上耀武扬威的黑鹰。
那黑鹰急急冲上天空,四处寻觅声音来源,慌乱间竟扑向了旁边奏乐的乐伎,就在一片惊呼声中,隔壁百步外的亭台上,一声弓弦响,那黑鹰惨叫一声,被钉死在灯柱上。
鸦雀无声间,琵琶弦转悲凉,似是勾勒出塞外战事之凄烈的画面,令得寄出饮宴中为寒食散所迷的越人都勉强找回了几许清醒。
兰登苏邪神色一冷:“我等怀诚意而来,陛下却让人射杀我带来打算作为国礼的神鹰,这便是越人的待客之道?”
刚刚修得所谓和平的避战派越臣进言道:“灞阳郡主说笑便说笑,当真射死了国礼,未免太过胡来,陛下——”
就在此时,殿外一道清润声调传入,含笑挡下那人的话。
“钰曾闻厄兰朵的雄鹰矫健非凡,塞外商旅队伍中但有婴儿,为怕雄鹰夺子为食,必得套上藤笼方敢抱出来。未意厄兰朵神鹰大名在外,原来竟是这般胆小,竟连女儿家的琵琶声都怕,如果这便是国礼,着实令人意外。”
女儿家?
众人凝目望去,此时右侧的莲台明灯升起,一弯破云而出的满月下,向婉婉着一身水色衣裙,眉眼如画,纤纤十指奏出的却是一曲宛如扬刀怒马一般的战曲,此曲杀意之重,惊得远处寒鸦乱飞,以至于得她四周的乐伎都不敢合奏。
兰登苏邪不是第一次来中原,却是第一次在催人欲眠的雅乐声里听到如此铿锵而富有杀气的弦音,那感觉就像是某个缠绵病榻的娇贵之人,突然穿上了战甲,提起钢枪说要出门去战个不死不休一般。
“这位小姑娘的琵琶苏邪刚刚也在别的乐伎手里见过,弹出来的好像并非这般……杀气腾腾的曲子。”
成钰缓缓踏入殿内,先是朝闭眼欣赏此曲的宣帝行了一礼,方对着兰登苏邪道:“器乐有万般变化,以人作喻,单以一面之交,断言其羸弱可欺者,说到底不过是坐井观天罢了。”
此人……
即便刚刚有所激赏,但兰登苏邪也始终觉得他不过是一介文人雅士罢了。而他如今的言语里意有所指者,竟好似早已将他的心思意图看穿。
是巧合?
正这般猜测着,帘后的宣帝忽然让人扶着起身,撩开半面帘子,道:“朕的访乐使昨日才遍寻朝野交上些新曲,俱是些靡靡之音,不堪入耳。朕猜想,这曲子必是你新写的,可对?”
成钰垂眸道:“近来某夜听友人谈起边关时局,有感而作,不过友人说到一半便周公有约,无奈只写了半阕。”
——不是巧合。
兰登苏邪细细一想,不禁心中微沉。
如今边关局势的确紧张,冀川侯一日在崤关守住南侵的入口,匈奴便一日得龟缩于关外荒原上忍受贫瘠,他此行也是为了寻求别的办法,想从内部突破,哪怕将冀川侯调离短短的时间,他手上蛰伏了多时的铁骑便可踏平关隘,长驱直入中原。
这个人刚刚同他谈笑风生间,想来是已经看出他南侵之所想,才以琵琶战曲示威,这是否代表大越早已对他们有所防备?
“陛下。”兰登苏邪想了想,改口道,“我等带来的黑鹰乃是鹰中名种,传说能射落它的人,能得到昆仑神的庇佑。便是王庭里最好的猎人,也不一定有把握一箭射落,我想会会这位射鹰的英雄。”
“左贤王有所不知,射箭的正是冀川侯的——”
旁边的石莽正要张口说出灞阳其人,宣帝便抬了抬手示意他安静,淡淡道:“朕这宫中禁军足有三万余,人人通骑射,你若在他们间能寻得到便寻吧。”
兰登苏邪告罪离开后,宣帝瞥了一眼石莽,言语中不无警告。
“此等蛮夷,岂配见灞阳?你真是年岁越长,越不如当年机警了,下去吧,贱民出身就是欠些气度。”
石莽面皮抽动了一下,告退道:“臣有罪,臣这就回府反省。”
宣帝今日心情甚好,让人拿来笔墨,听完这半阕琵琶曲后,欣然陶醉:“渊微,此曲何名?”
“征人令。”
“不错,你极少亲自谱曲,未意竟是这般激昂之风,着实让人酣畅淋漓,改日定要将这《征人令》作完。”
成钰轻描淡写道:“臣遵旨,只不过此曲好谱,乐师难寻,向家女儿乃是小龙门学子,不知陛下可否允她再在书院里修习两载,好深研弦上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