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自然也有白雪岚那个人,给人的印象太过无法无天的缘故,让人以为他是不受任何拘束的。
可其实白雪岚也是人,而且是有一个大家庭的人,这种人,自然有一些不得不忌惮的制度和规矩。
对于大家庭的压力,宣怀风是知道一二的,这样一想,反而替白雪岚担心起来,心脏上仿佛压了一块无形的石头,沉甸甸的,压得人呼吸也难以顺畅。
他在柔软的床垫上,不安地翻了翻身体。
随手抓了一个大枕头,塞在胸膛上抱着。
觉得那枕头太软,两手抱着它,一紧就软软地塌下去,直如抱着一团空气,竟不能着一点力。
这有力无处使的抑郁,是宣怀风现在最不想体会的。
他把枕头丢开了,下床踩着鞋子,走到窗前,像要用阳光来洗脸一般,把脸高高仰起。
太阳热热的光芒抚摸着脸颊,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感到满目氤氲的活泼泼的红色。
宣怀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阳光新鲜的味道在心肺里鼓胀起来,这多少让他把笼罩在头顶的灰影挥去了大半。
他觉得好些了,便转身回来,穿着白色的棉睡衣,坐在小圆桌旁。
白总理今天对他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忘记,此时就仔细地回忆起来。有一些话,听的时候激愤得手是抖的,脑子一片空白,如今总算是冷静了,才得以用数学家的态度,来思索白总理那些话里的意思。
头一句要紧的,是白总理说过,山东白家那边,在军事上有些不利。
有个当军阀的司令父亲,宣怀风多少也懂得一点战争中的事,知道军事上的不利,后果可大可小。
这警告既然出自白总理的口,后果怕是小不了的了。
从这里往下推,却又提及了那位韩未央小姐,按白总理的话说,白雪岚这一次是要为家里出一分力……
宣怀风眉头紧蹙。
心微微地乱起来。
暗忖,难道这一次的形势,危急得非要白雪岚去倚靠那位韩未央小姐不可了?
正想着,门忽然发出咿呀的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小飞燕推开门,提着一个食匣跨进来,见宣怀风坐在小圆桌旁,还道他饿了等着吃饭,抱歉地笑着说:「让您等久了。我想着,一个小菜到底不够,叫他们给您加做了一碗酸笋汤。」
过来把食匣子打开,端了一碗油光雪亮的白米饭,并一小碟子肉末香菇片。
果然还有一碗热气直冒的汤。
宣怀风确实也饿了,端起米饭,取过筷子,配着菜并不作声地吃着。
小飞燕站在一旁,低头瞅着他,看他把一碗饭和那碟菜都吃干净了,再用勺子舀着汤慢慢地喝,那动作很是赏心悦目,便笑着说:「宣副官,您这人,真是斯文极了。连吃饭也比别人好看。」
宣怀风因为她是好意地赞美自己,虽然一肚子心事,也不好冷落她,朝着她露出一个清淡的微笑,说:「吃饭就是吃饭,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也只是每个人从小养成的动作习惯不同罢了。」
小飞燕说:「对了,忘了和您说,我今天去看过另一个宣副官了。我给他送饭来着。」
宣怀风问:「是吗?」
小飞燕说:「早饭和中饭,都是我送的呢。多亏是您点头让我去的,不然那些看门的,还不肯让我进,管我要什么证人呢。」
一说起宣怀抿,她的话便多起来,把她差点被拦在门外的事说了一番,又说起宣怀抿的惨况,眼圈微红地看着宣怀风,说:「您是没瞧见,那地方脏透了,别说被子枕头,连一块能当床的木板都没有,宣副官就躺在一堆乱蓬蓬的草上,我都几乎认不出他来了。他们还砍了他的手指头,您知道吗?」
宣怀风把汤碗轻轻放下,低声说:「我知道。」
小飞燕一惊,不敢相信地盯着他,低低地呻吟似的,「我的老天……连您也!他不是您亲弟弟吗?我不信,您不是这样狠心的人……」
宣怀风说:「他做了一些不应该的事,又不肯招供,所以吃了这些苦头。我也是没法子,只希望他吃一堑,长一智吧。白雪岚答应过,会叫人给他手上的伤包扎。你看到怀抿,他手上的伤包扎好了吗?」
小飞燕沉默了一下,回答说:「包扎好的,可纱布很脏,也不知道胡乱找了什么人给料理的。宣副官真可怜,他在展军长身边,日子过得很不错的呢,一定不会吃这种苦。要是展军长知道他断了一根手指,保不定多心疼。」
她知道白雪岚对于展露昭,几乎可以说是仇敌,在宣怀风面前,便很机灵地把展大哥这个称呼,改成了展军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