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凝视着青未的脸,虽然眼神并没有变得清晰明亮,显然她的神智并没有完全恢复,但连城的这几句话,她也是听到了的。
“青未,别害怕,想起来,想起来就好了。”连城道。
“想起来……就好了吗?”青未迟疑道。
“想起来就好了,只有你想了起来,不再每次一旦想到这件事情的一星半点便害怕,每次都因为这一星半点的影子而自己躲了起来,再刻意将那一点点影子也忘记,难么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始终都会在你的脑中,今日想到一些,明天想到一些,一件事情成了那么多的点滴,每一点却都在你想不到的时候惊吓着你。”连城温声道:“可是事情一旦变得完整了,你自己敢去面对了,以后才真正不会再怕。”说着,伸手将青未脸上的泪水拭去。
青未泪眼模糊,眼神更是茫然,沉默思索许久,忽然又哭道:“表嫂,我想不起……我实在想不起来……我脑子里好像忽然之间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些零散的影子,可是我想看清楚,却又忽然不见了,这些影子,连也连不起来……表嫂,我……我的头好疼……”
连城心中十分不忍,自己今日所用的这个方法,张大夫本是跟连城详细说起过,自然是有用的,可是若是出现了什么意外,连城却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张医生本也说过,若是想要医治青未,首先要有一个切入点,找到一个回想的契机。
最好的状态,是在青未清醒的时候。
但医生也说过,按照青未的情形,若是遇到一些情景的刺激,青未或许会直接昏迷,继而在昏睡之时,会无端发梦,梦见清醒时候不愿意想起或者想不到的事情,若是在这种状态下将青未叫醒,只要她愿意讲,或者心情极度紧张痛苦的时候无意间说漏了什么,便能得到一些信息,再用这些信息,在青未清醒的时候对她进行引导。只是发梦想到的,可能只跟她受到刺激的片段有关系,得不到完整的回忆。
难得这次青未没有触景之后便即晕倒,连城也知道一旦开始回想,最好不要停下,否则很有可能前功尽弃,可是眼见青未这般痛苦的模样,连城心中实在不忍。
方才青未一直拼命用手敲打她自己的头,想必便是因为脑中出现了某些情形,使得她痛苦不堪。而此刻她拼命追索,却又觉得脑中空白,许多乱影,连也连不起来,一时情绪波动过大,所以才头疼不已。
“青未,头疼就不要想了,什么都不要想了……”
连城温声安慰,希望青未的情绪能平息下来,谁知青未的双手抱着头,口中不住口的呻吟,连城抱着青未,努力帮她平复镇定,却听见青未的头抵在自己肩窝,声音恍惚而又痛楚。
“没有人听见我喊,没有人听见……”青未道:“我的嘴巴被紧紧捂住了,我甚至不能喘气……是一个人,同一个人……我跑不出去,门被锁了,我跑不出去……他在打我,他在骂我……”
青未浑身都在颤抖,双手仍是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头,仿佛要用手指插进脑中,要将头脑中的东西一把捏碎一样,连城拉她的手却拉不动,又不敢过分用力强迫了她,只能紧紧地抱着她,不住安稳:“青未,头疼的话,就不要想了,表嫂在,你不要害怕……”
青未并没有停下,声音却变得跟家凄厉:“我被他……被他的手紧紧拉住……我挣不开……我摸到了一个花瓶,我砸了他……可是他没有走开,他狠狠地打了我……”
连城心中大惊,心中也忽然彻底明白了那天在督军府,青未为何会忽然晕倒。
地上的碎花瓶,争执的两个人……
“他用手砸我的头……砸我的头……”青未的声音里也带着痛苦:“我的头好疼,我的头好晕……我忽然站不住了……我动也动不了了……他把我的衣服脱了下来,我想要喊也喊不出来了……表嫂,我的头好疼,我觉得东西都在转……可是我叫不出声音,我也动不了……他脱了我的衣服,我动不了……”
连城的双眼中都是痛恨愤怒,似乎要喷出怒火,却又极力忍住,尽管手上的骨节都一点点变得发白,声音却是极力透着温和在不住抚慰。
青未似乎对连城的话没有反应,不管连城说什么,青未都是紧紧抵在连城的肩头,不抬起头也没有松开紧紧抓住她自己头上的双手,但连城能感觉到她的安慰,能让青未急促起伏的背心略微平静。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要我能动,或者能够叫出声音,我的头就会被他用拳头重重地砸下……我不敢喊也不敢动……可是我慢慢清醒了一些,却是更加害怕……我甚至觉得,还是迷迷糊糊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可是我又怕被再打……我怕我被打昏了,打死了……我怕我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知道他还会做什么更加可怕的事……”青未的话,每一句都让连城多一分怜惜,多一分心惊,也同时多一分愤怒。
“窗帘很厚,什么也看不到……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青未哭道:“为什么没有人来找我……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表嫂,我好害怕……你什么不来找我……”
青未哭得撕心裂肺,连城的鼻中也是酸闷,虽然看见青未的痛苦之态,几度都差点落泪,但这一次,听见青未这样的话,却是比方才几次更加心酸心痛。
“以后再也不会了,青未,以后再也不会了,不管有什么事,表嫂总会保护你的。”连城几度哽咽,但又数次将勉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虽然故事似乎已经过了这最惨痛的部分,但整件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最重要的人物,还没有问出来丝毫关于他的特征。
有道是“药不瞑眩疾弗缪”,既然已经揭开了这一道鲜血淋漓的疮疤,便不能在这个时候停下,否则已经揭开的伤口固然不能短时间内愈合,而伤口里横亘的毒瘤,也没有拔除。
“而你说的这个人,表嫂也会,帮你除掉的。”连城的眼中忽然露出了凶光,好在青未伏在她的身上,看不见这样的眼神。
“青未,后来呢?你是怎么……怎么跑掉的?”
“后来……后来我又被打了,还是头……那之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青未哭道:“我醒来的时候,头很疼很疼……很疼……就好像是要裂开了……那个人不见了,门还是关着……我穿了衣服,我身上很痛……我站起来又摔倒了,站起来又摔倒了……后来我觉得脚下很痛,才发现我踩到了碎玻璃……”
“碎玻璃?”连城忽然心中一凛:“不是碎花瓶的瓷片吗?”
“我坐在地上穿鞋子,才看见碎玻璃片散了一地……是碎玻璃……”青未好像是在回答连城的话,又好像还是在自言自语:“我的头很疼,疼得我只想倒下睡去,再也……再也不要醒来……可是我知道,我知道我要离开这里,我怕那个人,还会回去……”
连城虽然知道青未在当天便已经逃离了那里,且此刻青未也是好生在自己身边,但此刻听她讲述当天的经历,还是忍不住害怕万分。
“我跑了出去……门被锁死了,我从里面打不开……我不敢喊,我怕那个人听见……房间里也没有钥匙,我撞门也撞不开,我没有办法……我一点力气都没有,我的头好疼啊……”
连城拍了拍青未的肩膀:“后来你想了什么办法?”
“床头有一个柜子……小小的柜子……我没有力气,但还是把柜子搬了起来,我用力地砸锁,用力地砸……”青未的身子又开始轻颤,似乎又回到了当时既迫切又无助的情形。
“我还是跑了出去……可是那个人已经不见了……”青未的声音仍旧哽咽,但也终于有了一丝如释重负之意:“我的脚好痛,我知道脚底还在流血……我身上好痛,我每走一步都痛……我的头也好疼,疼得看不清东西,疼得我总是一不小心撞到墙上……”
连城眼中有又惊又痛光芒一闪而过,青未时时提起头疼,青未为何会时时提起头疼呢?
连城伸手轻轻抱住了青未的头,将她的脸孔轻轻从自己肩头挪开,而对上了她的目光:“青未,你当时有没有检查一下自己的头上,是否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