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恨涌上头脑,像一道惊雷劈过,劈碎他仅存的侥幸幻想。
在他愚蠢地沉湎于对方的保护时,世道并不会因他的祈望而变得平坦。
眼看摘星楼的船愈来愈近,他强迫自己静下心神,想出应对的办法。就在这时,他的视野突然被点亮了。
光亮并非来自敌人,而是来自江北的方向,一排羽箭临空飞来,箭头上泛着郎彻的银光。
他诧异地回过身,发现江岸上站了一排武人,每一个手里都稳稳地端着一张弩。
羽箭在空中划出弧线,接二连三地下坠,不偏不倚地横在两船之间,箭头飘在水面上,箭尾宽大舒展,色泽鲜亮,竟是浸了油的孔雀翎毛。
翎毛上有光点跳跃,是零星的火花,起先细微难辨,但在空中擦得越来越亮,落水时已然到达临界,骤地翻腾起来。
羽箭一根接一根地燃烧,很快连成一面火墙,挡住了敌船的路。
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不敢相信,火竟然能在水上燃烧。
灰暗的江面上腾起滚滚浓烟,淡金色的油脂从孔雀翎毛的表面融化脱落,在水面上淌开,刚好形成一条薄薄的隔膜,将火苗和江水隔开两处,火势不算大,烟雾却愈来愈浓,像一张幕布似的挡住了视线。
乐诚停下手中的桨,难以置信道:&ldo;这火势……究竟是怎么做到的?&rdo;
程若兰一抽鼻子,果然嗅到浓郁的松脂味:&ldo;这是洛阳红满堂的&lso;羽连横&rso;,方才那些羽箭之上,浸的是提过纯的松脂油,这种油易燃而难熄,且燃烧时浓烟滚滚,我只听过传闻,方才也是第一次见,红满堂的火器果然名不虚传,持弩的人能把羽箭射得如此整齐,武功也绝非泛泛之辈。&rdo;
乐诚的眼睛亮了起来:&ldo;这么厉害,那……他们是来救我们的吗?&rdo;
艄公从旁道:&ldo;废话,他们若是来杀你们的,我的宝贝船儿早就被孔雀毛烧没了,还愣着干什么,趁这个功夫赶快划!&rdo;
两人不敢怠慢,重新撑起木桨,江边的人收了弩,各自跨上马,跟随船的方向在岸上行进。
来人共有十来名,看模样都是青壮年,穿着颇为体面,腰间都悬着剑。小船近岸时,他们也随之下马,为首的那个抓住艄公抛出的铁索,余下的排在他身后一起拉,终于把船拽上了江滩。
一行人很快围上来,为首那个问道:&ldo;诸位可是潇湘派的师兄弟妹?&rdo;
程若兰面露迟疑,那人又道:&ldo;师妹不必忌讳,我们都是太行派弟子,前来迎接各位的。在下韩明远,太行掌门黎峻门下弟子,一起来的都是我的同门师兄弟。&rdo;
程若兰见他言语坦诚,也放下心来:&ldo;原来是这样,可是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要来?&rdo;
韩明远道:&ldo;不瞒师妹,我们也是尊奉师命而来,太行派与潇湘派素来交好,想来是潇湘派的师叔有所嘱托吧,家师害怕你们中途遇到埋伏,几日前便派遣我们在江畔寻觅,如今看来,师父果然料事如神。&rdo;
程若兰点头道:&ldo;如此有劳各位了。&rdo;
这时,曲鸿也扶着风长林从船篷里走出,后者仍然半昏半醒,脸色苍白。
韩明远问道:&ldo;这两位是……?&rdo;
程若兰忙道:&ldo;这位是我的大师兄,他中了神农门的寒毒,需得快些找一处暖和地方休息。旁边的是我们的朋友。&rdo;
韩明远的目光很快跳过风长林,在曲鸿身上打量了一番,见他打扮不像是中原人,面色也十分阴沉,眼中露出疑色。曲鸿迎上他的目光,一言不发,手臂牢牢地揽在风长林的肩上。
两人对视了片刻,韩明远很快转向程若兰道:&ldo;还好我们多牵了几匹马,事不宜迟,趁追兵未至,我们快些动身吧。&rdo;
&ldo;好。&rdo;程若兰回答。
四人跟在韩明远的身后,来到拴马的树丛附近,各自牵了一匹。
曲鸿先将风长林扶上马,自己很快跨坐在他身后,双手牵住缰绳,用臂弯将他护住。
风长林垂着头,虚弱地靠在曲鸿的胸前,后者却不敢看他虚弱的样子,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马队离开长江,往北方连绵的群山间行去。
走出一段之后,程若兰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道:&ldo;对了,韩师兄,方才那位艄公也是你们的人吗?&rdo;
韩明远诧异道:&ldo;不是啊,我们并不认识。&rdo;
&ldo;这样么……&rdo;
她不禁回头,往远远的江面上眺了一眼,&ldo;羽连横&rdo;已经渐渐熄灭,浓烟也被绵雨浇散,江面上空空荡荡,不见一艘船影,那人仿佛也跟着烟雾一起腾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莫问前程》(完)
这一章真的好长,把人送过了江,感情也终于要开始质变啦,[划掉]迎接更多狗血[划掉]。
☆、捡尽寒枝(一)
没有永远停不住的雨,也没有永远走不完的路。
风长林苏醒的时候,外面的天光已经朗晴。他不太清楚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漫长的睡眠令他的神智有些恍惚,似乎前一秒他还在无边无际的浪涛中煎熬,下一秒便挪到了舒服的床榻上,中间发生的事好像一场不属于自己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