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唐说,娘,往后,我还要买回那棵树!
米唐还到那棵树下去。接纳城市的阳光和雨水,樟树完全活过来了,再没有那黑黑的凉棚遮盖它美丽的身躯。米唐站在树下,老魏还在为那樟树浇水。那些从厂里出来的人,边走边说着什么。有人说到了树,说到了厂长,说厂长不应该拿职工要发的福利去买树,说这厂弄不好就要垮了。老魏看见他们走远,才对米唐说,米唐,这厂子怕不行了。
米唐问,魏叔,厂里的人往后会不会对这棵树起坏心?
老魏说,工人情绪不稳,说不定啊。
米唐&ldo;啊&rdo;了一声。米唐很艰难地从那棵树下走回了学校。
米唐从那所学校毕业后就恋爱了。
米唐领着男友走向那棵树。在那棵树前,米唐停下步,用手指着那棵树说,你看你看,那树枝上还歇了一只黑鸟。男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
米唐说,你多看一眼就不行?男友说,行。男友就紧紧地盯着那棵树,那树上的一只鸟让他盯飞了。
这个时候,米唐很幸福,也很沉醉。她让男友的手轻轻地揽住了自己的腰。
这个时候,米唐的眼里有一些晶亮的泪水。
城市这么大,这么繁华,米唐最喜欢的地方就是那棵树下,她经常把男友带到那棵树下。她看见那些从城市吹来的风,一阵一阵地翻看樟树的叶片;她看见那些枝头落下的叶片很眷恋地飘向大地;她还看见老魏很坦然地在树下做最后的守望。
男友起初弄不明白。男友说,米唐,恋爱的地方多着呢,你换个地方行不行?你说行,我把那棵树买给你!
米唐要的就是这句话,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米唐的眼里浸着泪水说,这棵树就是原来我家门口的那棵树,我想让它回家!
男友说,行。
米唐门口的樟树又回来了。
米唐也请人给那棵樟树搭了凉棚。她还对娘说,娘,有空的时候,给树浇浇水。
米唐走后,村里有人和米唐娘坐在屋里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门口的樟树:米唐娘,你家米唐有能耐呀,那棵你舍不得卖的树,又给你弄回来了!
米唐娘说,当天挖这棵樟树时,我家米唐还在树下哭呢。我就晓得她舍不得,说不定她还要把这棵树要回来。
米唐娘说完,两行泪扑簌簌往下落。
青岛啊,青岛
刘兆亮
青岛是一个很美丽的城市。我那时认为它恰如其分的美丽是因为父亲去了那里。
自从父亲去了青岛,这个离我800里的地方突然有了亲和力和感召力。尊敬的青岛市民也好像一下子都成了我的亲人,我特别挂念青岛,想念他们。
父亲是去青岛干建筑小工的,抬水泥、搬石块、挑砖头是他的工作。但这是次要的,父亲在青岛生活和工作了,这是让人感恩的事。
那时我正上高三,父亲带着家中最破的被子和那顶漏雨的安全帽到县城坐火车。因为还有40分钟的空闲,父亲就到学校去看我。但他并没有见到我,他的脚刚好踩到上课铃声。父亲就给看门师傅留了一张字条,写道:&ldo;儿,我去青岛干活儿了。青岛好啊,包吃包住一天20块钱。你好好念书,争取考到青岛去。&rdo;落款是&ldo;父亲亲笔&rdo;。
这是父亲写给我的第一封书信,是写在随手捡起的烟盒上的,烟盒上脚印清晰可辨,比父亲的字还工整。但父亲的字比它精神多了,撇撇捺捺都有把持不住的去青岛的激动之情。
青岛好啊!父亲这个赞美诗般的感叹也是听别人陈述来的。父亲没去过青岛,甚至他连比县城更大点儿的城市都没去过,但父亲那时去青岛了。看到父亲的留言,我很高兴。
从此以后,我的学习和生活便有了&ldo;青岛特色&rdo;。地理课本上的胶东半岛成了我的维多利亚港,历史课本上德国强占青岛的章节让我深刻铭记,青岛颐中足球队成了我心中的巴西队。而我的高考志愿上,打头阵的都是青岛的大学。
父亲在一个叫观海山的山上建花园。山不太高,但站在屋顶上可以看到海,下雨天不上工,父亲就上山顶去看海,看海是父亲最高级的精神生活。在他的物质生活方面,让他津津乐道的,是能隔三差五吃到两块五一斤的肥肉膘。父亲说,瘦的他们才不爱吃呢,青岛的肥肉真贱!父亲说,乖乖,青岛就是青岛啊!
但青岛没有及时给他发工资,这是堵心窝儿的事。父亲说,肥肉很香,但一想到钱就咽不下去了。
父亲走时只准备了25块钱生活费,父亲花了40天。之后,他摸口袋时,兜里只剩下五个手指头了。当然,在他的内裤边,母亲还连夜为他缝进了50块钱。但那钱不能动啊!
青岛怎么不发工资呢?老板解释说临时有点儿困难,让父亲等人顶一顶。父亲觉得那个李老板说的话不虚。以前李老板让父亲下山替他买的烟都是十多块钱一包的,现在下降到四块多钱一包了。
给李老板买烟是父亲难忘青岛的另外一个原因。
起初,父亲买烟买得一肚子得意,觉得老板还挺把自己当回事。等父亲戒烟了‐‐实际是没有闲钱买烟了,他才感觉到买烟成了一种煎熬和痛苦。
父亲每次烟瘾上来的时候,都要到厕所尿一泡尿,每次进行的时间都很长。他低头思考着什么,最后还是使劲地捏一把那缝在内裤边的50块钱,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