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已经有许多人问过她,老婆婆不愿再提那撕心裂肺的遭遇,汪着眼泪扯起孙女,&ldo;日本人是要咱中国灭种啊,一群畜生,畜生!&rdo;祖孙俩走远了,谁也不知道她们能走多远,走到哪去,天黑住在哪儿,明天谁给他们一口吃的……
煎饼秃忧虑着那祖孙俩,抬眼望望不断人流的难民,他的忧虑变得无奈。将剩下的一套煎饼果子铲起来交给光腚孩,&ldo;去,给太太送去吧,回头咱们收摊了。&rdo;光腚孩端起煎饼进了古宅。
等光腚孩回来,煎饼秃已经收拾好了挑子。爷俩照原路返回,依旧经过悦来酒馆,老板将酒瓶子灌满交给煎饼秃,照例问声&ldo;生意还行吧?&rdo;煎饼秃照例答道&ldo;靠乡亲们照应,马马虎虎吧。&rdo;最后老板还有一句:&ldo;这就算不错,走好喽!&rdo;
每天都是如此,卖完煎饼打壶烧酒,爹挑着担子光腚孩默默地跟着,走到镇外头踏上运河大堤,不管多么累爷俩准来精神。光腚孩&ldo;呜哩哇啦&rdo;吹笛,赶上生意好,煎饼秃扯嗓子吼几句落子。今天生意不好情绪也不好,光腚孩刚抻出竹笛儿,煎饼秃就制止,&ldo;别吹了,爹心里烦。&rdo;光腚孩也不想吹,只是今天运河大堤显得特别长,光这么干走着闷得慌。
打鱼的李三发现了爷俩,用柳条穿了两条鱼,站在船上喊:&ldo;秃子,这么早收摊了?这两条鱼捎着,回去熬碗汤。&rdo;活蹦乱跳的两条鲫鱼扔上岸,光腚孩赶紧拾了起来。煎饼秃说:&ldo;快谢谢李三叔。&rdo;光腚孩拉着长音儿朝河心喊:&ldo;谢谢李三叔,上俺家喝鱼汤去。&rdo;
李三有口无心的回着话:&ldo;你们家门槛太高,李三叔迈不进去呀。&rdo;
煎饼秃听着不顺耳,皱皱眉头没有言语。心里却说,咱对乡亲感恩戴德一百一,跟谁都仰脸看,怎么门槛高了?
村边上住着赵老疙瘩,正在院子外头收拾一付剃头挑子,见煎饼秃父子走来,老远打着招呼,&ldo;爷俩回来了。&rdo;乡亲们跟他一热乎,煎饼秃嘛烦心的事全都烟消云散。见赵老疙瘩跟他打招呼,紧走几步停住脚,&ldo;这是鼓捣什么呢?&rdo;赵老疙瘩乐天派,张口爱说笑话:&ldo;靠它练顶上功夫呗,这玩艺算是不能为你效力了。都开春这么多日子了,怎么还不见你脑袋长青茬呢,怕是早早旱死了吧。&rdo;煎饼秃对玩笑也是认真的,挠挠头皮,&ldo;爱咋样咋样吧,省得让你赚份剃头打辫儿的钱。&rdo;赵老疙瘩跟着说实在话:&ldo;可不是呗,过日子能省一个就省一个,你这脑顶不长草,省了一把镰刀,合算。&rdo;听赵老疙瘩在门口瞎嗒吧,媳妇在院里喊上了:&ldo;天都快黑了,还不快收拾。赶明儿你挑个扁担吆喝银子去。哟,他秃子叔啊,你不知道这赵老疙瘩,不管人家多忙,嗒吧起来就没完没了,还不让人家秃子叔赶紧回家歇着去。&rdo;将赵老疙瘩拽到院里又挤鼻子又弄眼,手指头直戳赵老疙瘩脑门儿。煎饼秃不知怎么回事,连赵老疙瘩也稀里糊涂。
煎饼秃不是那种招招喝喝的男人,不蔫不语总是一股子平常劲儿,出门进门也没嘛动静。每天走进院子光腚孩就喊:&ldo;娘,俺和爹回来了。&rdo;花小翠就会在屋里答应:&ldo;听见了,娘忙饭了。&rdo;今天光腚孩照例喊了一声,屋里却没有应声。院里的几只鸡不知犯了嘛病,一个个东倒西歪,没倒下的也跟喝醉酒一样走道晃晃悠悠的。地上还有不少豆子,煎饼秃判断行动失常的鸡准是让豆子撑的。光腚孩帮爹卸完担子又喊:&ldo;娘,俺们回来了。&rdo;煎饼秃扯住光腚孩,&ldo;别喊了,看你娘洒的这一院子绿豆,捡起来再进屋。&rdo;爷俩蹲在地上捡豆子,煎饼秃抬头望着紧闭的屋门,忽然心生疑窦。光腚孩用衣襟兜着豆子来到煎饼秃跟前,&ldo;爹,都捡干净了。&rdo;煎饼秃将手中的豆子放进去,拍着光腚孩的脑袋,&ldo;给你娘送去。&rdo;爷俩走到门前。光腚孩喊:&ldo;娘,开门!&rdo;还是不见应声,煎饼秃猛地把门推开。
屋门打开,夕阳照射进来,只见屋内整整洁洁,炕桌上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花筱翠嘴叼着围裙正从锅里往外捡馒头呢。光腚孩见有好吃的,撒开了欢,&ldo;啊,吃白面馒头了。&rdo;三蹿两跳上了炕。煎饼秃盯着摆在面前的馒头一言不发,花筱翠见状问道:&ldo;怎么,雪花花的白面馒头不爱吃?&rdo;煎饼秃不温不火地反问:&ldo;哪来的白面?&rdo;花筱翠欢快地说:&ldo;管家周济咱的。&rdo;煎饼秃皱起眉头,&ldo;一个大管家为嘛专门给咱送白面?&rdo;花筱翠对答如流:&ldo;哪里专门来的,来收去年佃户欠下的租子,顺便过来捎话说,眼下时局不好,叫你出门加小心。这些白面是古老爷让捎过来的,也算是一年到头吃咱煎饼果子的补偿。还说,去年庙会吃饺子那档子事,咱救了驾,怎么补候咱也不算过份呢。&rdo;
煎饼秃觉得言之有理,便不多问此事。拿起一个馒头欣赏着,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话里有话:&ldo;是呀,时局不好,大难就要临头了。&rdo;据光腚孩后来回忆,当时他不解地望着爹,不懂他说这话嘛意思。长大了会分析了,他认为,当时煎饼秃对李元文产生了怀疑,对花筱翠还是信任的。光腚孩清楚地记得,爹说完这句话,娘说他&ldo;你怎么净说不吉利的?&rdo;他还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