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莺巧沉默着点了点头。“莫非在你眼中,这一排都是青色?”肖让扶额摇头,道,“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他似乎好不容易缓和了情绪,抬眸道,“你听着,从右至左,依次是:碧青、天青、群青、藏青、烟青、鸦青……”俞莺巧仔细听罢,带着歉意道:“多谢公子指点,在下必牢记在心。”“别总是在下在下的,你是姑娘家,好歹改称‘奴家’。”肖让道。俞莺巧略想了想,道:“奴家牢记在心。”肖让听她改得如此爽快,不由生了欢愉笑意,“不愧是安远镖局。罢了,东西我自己整理。今日你先回去吧,好好看看我给你的册子,记清楚了。明日黄历不宜远行,就改成后日启程,辰初你派人来装车吧。”俞莺巧点头称是,行了万福方才退出了门外。她关上房门,转身抬头,就见院外站着个少女,正悄言细语。见她出来,少女们微微一惊。她微微颔首,算作招呼,缓步走出院落。少女们又小声议论一番,推了个年长的出来说话。那少女含笑,对着俞莺巧行了万福,道:“这位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俞莺巧点头,随她走到一旁的树荫下。那少女打量了俞莺巧一番,蹙眉沉痛道:“姐姐是听了哪个坏蛋的话,被骗到这里来?”俞莺巧不解,笑答:“姑娘此话怎讲?”那少女眉头拧得紧紧的,瞥了一眼肖让的院落,道:“姐姐,大家同是女子,我们才告诉你的。方才见你进了院子,四公子又出来借妆匣,我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他呀,就是个以貌取人的家伙,常常也说我们哪里打扮得不对,哪里碍了他的眼睛……”少女如此说时,后头的人都猛力地点着头。“总之呀,被他遇上了,没有不被挑剔的,你说可恶不可恶。”少女嫌恶地说完,又转而道,“我们听说姐姐是安远镖局的人,接了四公子的镖?”“正是。”俞莺巧回答。“万万使不得啊!”少女一脸紧张,“姐姐不知道,他是要去琴集。这琴集一年一度,他是必不错过的。按理说,他一个大男人,自己去就行了嘛!可他偏要香车骏马瞎折腾,恨不得把整个屋子都搬上路。往年是由谷中之人随行,可他那性子,时间一长谁也忍不了,不出几年,就没人愿意同去了。他便往谷外雇人,可三番四次下来,连那些收钱办事的商家都受不了了。今年啊,他二月就开始寻车马了,就是找不着人。如今可不是坑了安远镖局,骗了姐姐上当嘛!”“就是就是,姐姐千万听我们的,这笔生意做不得,不然要吃好多苦头的!”少女中有人如此应和。俞莺巧静静听完,含笑道:“肖公子的性格,确实与众不同。但我安远镖局行走江湖多年,最重信义,既然答应下来,便没有反悔的道理。何况是我有求于人,辛苦些又何妨。”少女们听她这么说,愈发担忧了。那年长些的又看到俞莺巧手中厚厚的那本书册,神色一变,道:“姐姐!你看看这个……”她指着那本书,“好可怕的!从什么衣服配什么香,到什么水配什么茶,一路上还有一大堆破规矩,什么下雨不行、烈日不行、无云也不行,待到客栈又要挑三拣四的,真是一想起来就……”少女们纷纷做出欲哭无泪之姿,长吁短叹。俞莺巧有些无奈,伸手拍了拍那姑娘的肩膀,安慰道:“姑娘别急。我是走镖之人,多少苦吃不得?这些规矩,记下就好。”“这、这怎么记得住嘛!”少女跺脚。“只要有心,又有什么记不住的呢?”俞莺巧说罢,垂眸抱拳。但见她身姿端然,安泰沉静,出口的话温柔平和,“多谢几位姑娘的忠告,我自当小心谨慎。诸位慢聊,我还有事在身,先行一步了。”待她走远,少女们依旧忧心忡忡。这时,一声轻轻的咳嗽从身后传来,引得众人回了头。只见柳绦之下,步来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一身绯色裙裳,艳若海棠。而她正是那坑了安远镖局,骗了俞莺巧前来的“坏蛋”。梅谷散人的三弟子,殷怡晴。众少女见是她,齐齐福身,尊道:“三姑娘。”殷怡晴含着笑,道:“你们这群坏丫头,又来嚼舌根。”少女们面露怯意,依旧是那年长者回了话:“我们只是担心那位姑娘。三姑娘你也知道四公子他……”“你们放心,安远镖局是我请来的,我与俞姑娘更是情同姐妹,自然不会让她受了欺负。这一路,我会好好关照他们的,你们就别操心了。”殷怡晴笑着说完,却让众少女都油然而生一股寒意。众少女点头答应了几声,借故散了。殷怡晴一人站在柳下,看看俞莺巧离开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肖让的院落。她捻一缕青丝,自语道:“嗯,要传封信去羊角山才好呢……”……后日一早,肖让刚起身,就听叩门声响。来者正是俞莺巧,依他所言,辰初之刻来搬物什,人手和车马都等在院外。俞莺巧垂眸行了万福,道:“打扰公子了。”肖让打量了她一下,妆容的确照他所言,但衣裳也还是前日那一身,他一皱眉,道:“虽说是我让你这么打扮,但也不能一直穿一身衣裳吧?好歹换洗一下。”“回公子的话,衣裳已经换洗过了。奴家请人照着前日那身衣裳,赶做了十套。一路来回应该够了。”俞莺巧回答。肖让怔了怔,又道:“一成不变,未免单调。”“奴家不通衣饰,怕不合公子心意。日后公子若能指教,奴家自然应从。”俞莺巧道。肖让一时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露了笑意,“嗯,也好。”俞莺巧微微含笑,问:“公子现在可方便,奴家让人进屋搬东西可好?”肖让闻言,抬眸看了看外头待命的人。一行五个,俱是二十上下、眉目端正的男子。水色衣衫,青巾束发,身高体型皆如一辙。一眼看去,不似武夫,倒有那么几分书卷气。待那几人走到跟前,还未进屋,肖让正要开口说话,俞莺巧却先一步道:“取毯子来铺上,蹭干净鞋底。动作小心,别落下灰尘。”五人齐声应罢,果然取了毯子来,铺在了门前,小心地开始擦鞋底。肖让惊讶之际,俞莺巧又道:“公子,奴家这里有张镖单,还请公子过目。”“镖单?”肖让接过俞莺巧递来的单据,就见上头写着他的名字,列了一场串儿的物什。他看了一遍,笑道,“哎,你怎么知道我要带这些东西上路?”“公子的书册奴家已经看过,公子平日要用的东西,已尽量列明,若有缺失,公子现在也可添上。”俞莺巧道,“另外就是路径了。琴集惯例在云蔚渚上举行,离此不远。若走官道,三日便到。只是公子爱静,官道尘土也大,大约是要绕路。”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了一幅地图来,“奴家昨日想过,若从西边绕行,一路林荫,又有山有水,公子兴许更喜欢些。虽说要多用十日功夫,但琴集定在端阳,应该也赶得及。公子若还有其他打算,也可再改。决定之后写上镖票,双方盖过章,这一单就算定了。”肖让看看地图,又看看俞莺巧,不由笑道:“没想到你如此细心。”“哪里。”俞莺巧垂眸,“安远开张至今,从未保过人身镖,只怕还有不周到的地方。公子若有不满,切莫委屈,直说就好。”肖让听罢,笑意愈发明朗,他走到书桌,刚取了笔,俞莺巧便会了意,挽袖替他研墨。肖让笑望她一眼,一边蘸墨,一边感叹道:“没想到我那师姐办事还挺靠谱。”待写罢,他取了印章和朱砂,在单子上落了印。俞莺巧轻轻收起镖单,道:“多谢公子。公子稍坐,待收拾妥当,奴家再来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