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瑛华哭笑不得,走近几步,拂去卫泽肩上的花瓣,他肩上的缂丝金丝龙纹在暗夜中闪闪发光,“我虽爱看流萤,但可没有囊萤映雪的兴致,流萤就是要远远看着才有趣味,皇上不必忙活了。”
卫泽咧嘴一笑,伸出手掌,掌心停驻着一抹幽亮的淡黄光芒,“你看,我抓着一只了。”
他说着话,忽然愣住不动了——原来一只萤虫刚巧不巧,正落在他挺直的鼻尖上。萤虫一闪一烁,他俊秀的脸孔也跟着一明一暗,看着有几分滑稽。
周瑛华忍不住莞尔,踮起脚跟,轻轻吹走萤虫:“萤虫虽美,钻进耳朵眼里可不好受,陛下当心些。”
卫泽沉默片刻,摸摸鼻子,近乎呢喃道:“你总算笑了。”
清寒月色下,她如玉的脸庞和娇嫩的花朵交相辉映,花美,伊人亦美。
周瑛华一怔,脸上蓦地腾起一阵烧热,好似染了几分烟霞之色,好在四周没有旁人,忙岔开话道:“皇上饿了吧,先用晚膳罢。”
依旧是在次间的月牙桌上用饭。
周瑛华挽起衣袖,取下玳瑁嵌珠宝花卉护甲,拢起金钏玉镯,一边为卫泽挟菜,一边说些后宫繁琐小事,卫泽起先也附和几句,到后来,前朝的烦难事一点一点浮上心头,脸色渐渐晦暗起来。
周瑛华看时机已到,放下镶银牙筷,挥退在房中侍立的宫女侍者,漫不经心道:“听说袁侍讲在景春殿晕过去了?”
卫泽扒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起脸,冷哼一声,说话的语气微带酸味:“他每天都要晕个四五回,阿素不必担心。”
“我担心他做什么?”周瑛华微微嗔了一句,想起从前碧瑶夫人和周双君曾想把她许配给袁茂,难道卫泽到现在还耿耿于怀?那他还把袁茂带到西宁国来干什么?
说起来,周瑛华还从未见过袁茂。从前在西宁使团中时,她要避着冯尧,很少抛头露面。而袁茂身娇体弱,吹不得风,几乎时时刻刻都气息奄奄地趴在轿子里养神,两人根本没有机会碰面。
上辈子的袁茂这时候应当早就不幸身故了,这一世卫泽使了个坏心眼,谁都不挑,非要挑中袁茂当老师,原本不过是想借机惩治他出口气,不想袁茂反而因祸得福。
虽然袁大才子依旧弱柳扶风、病弱西施,看着像是马上就要撒手人寰,但他就是吊着一口气始终没翘辫子,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天天在翰林院四处蹦跶,时不时被卫泽气晕一次,躺个两三天,再接着到卫泽跟前受气。
“谁把袁茂晕过去的事告诉你的,是不是曹平那小子?”卫泽戳了一下绘鱼戏莲叶纹青瓷汤碗里的莲子羹,轻轻哼了一声,“就知道他最滑头。”
周瑛华一挑眉,无视卫泽做作的小儿之态,直接道:“陛下还没说袁茂是为什么晕过去的。”
见周瑛华没有被绕过去,卫泽有些气馁,放下筷子,耷拉着肩膀,颓然道:“袁茂建议让我提前行加冠礼,朝里一大半的大臣都不同意,还搬出一堆大道理来斥责袁茂,说他包藏祸心,袁茂一个气不过就厥过去了。”
周瑛华微微颔首,原来袁茂这一回不是被卫泽气晕的。
“陛下想提前加冠?”
“不提前加冠,我怎么在群臣面前树立威信?”卫泽神情略带几分懊恼,“没想到大臣们没有一个附议的。”
卫泽坚持在丧葬期间行册后大典,百官们规劝了几句,见实在劝不了,便听之任之,随他胡闹。
如今卫泽想提早加冠,群臣们突然成了忠贞不二的旷古贤臣。有扑在卫文帝灵前嚎啕大哭的,有以死相逼、嚷嚷着要用自己的性命来讽谏的,有苦口婆心、絮絮叨叨接连上折子苦劝的……
总之,卫泽可以任性妄为,可以胡闹顽劣,可以沉迷美色,就是不能提前加冠。
群臣哪里是固守礼仪制度,分明是想阻止卫泽亲政。
周瑛华心中冷笑一声,抬头四望,见称心和如意守在次间外的纱帘下,柔声向卫泽道:“袁茂的建议当然是出于忠心,可如今陛下才刚登基,这就提出加冠,未免有些急躁。”
卫泽苦恼道:“原本袁茂也没打算这么早提出来,可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那封折子他只草拟了一份书稿,根本没有誊写过。不知道是谁神不知鬼不觉把他的书稿誊抄了一份,当众念了出来,现在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他只能硬着头皮和群臣对峙了。”
对峙的结果当然是一败涂地,袁茂虽然天生不凡,才华满腹,能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但心智单纯,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文人,怎么可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子们的对手,更何况他身份尴尬,孤立无援。
“陛下。”周瑛华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笑容,“也许,我知道是谁偷走了袁茂的书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