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辞对着灯盏扇了扇,浮尘四起,冲得鼻端微微发痒,他用指尖在空中一划,食指和中指之间升起一点火苗。青辞将火苗移到灯盏上,看到锈迹斑斑的灯盏中也是覆有灰尘,油膏干裂,稍稍凹下去,灯芯焦黑,是燃烧过的痕迹。“这里好像很久没来人了。”青辞说着,灭了指尖的火苗,刚转过身就看到失神发愣的晓晓生。眼珠一转,想起什么问道:“你方才为何要跑回去?”晓晓生猛地抬头,茫然无知地“啊”了一声,心念疾转之间抹去目光中的哀伤,苦涩笑道:“奴也不知,当时、当时奴反应不过来,以为打开了房门就能出去了……”一路上以来,除了最开始晓晓生会自称奴外,后面二人熟悉之后,晓晓生言语之间已把青辞当作朋友一般,偶然说话时没有自称奴,见青辞没恼他,之后就顺理成章地去掉这个称呼。如今突然又捡起,青辞觉得他是在故意拉开和自己的距离一样。“那房门有法咒压着,你怎么打开的?”晓晓生神情恍惚地摇摇头:“不、不记得了,好像,就一推,就打开了。”青辞目光如炬,看得晓晓生心虚不已,那火辣辣的眼神犹如烙在身上的赤铁,将他单薄无力的谎话都烧得粉碎。晓晓生被青辞的目光折磨得灼痛难熬,他僵直着身子指指洞口,怯生生地乞求道:“圣主,奴、奴胆子小,就不进去了吧,怕给您添麻烦。”青辞眼眶一缩,厉色好如疾风骤雨瞬间卷袭而来。晓晓生见状急忙跪在身下,颤抖着表诉忠心:“圣主放心,奴绝不敢背叛圣主的,奴是真害怕了,刚刚,刚刚经历的噩梦,奴还没有反应过来……求圣主饶过奴一马,奴会在洞门口好好给圣主守着的……”晓晓生语声颤巍,眼圈湿红,惊悸未退,一脸胆小怯懦的模样。青辞凝神看他许久,忽而收回了厉眼,“你在此处等我便是。”“多谢圣主,多谢圣主……”晓晓生一连磕了三四个响头,被青辞叫住时才停了下来。青辞转身看向黑黝黝的深处,从心底不由自主冒出一股凉意,又朝晓晓生交代了一句后才肃然踏步走进去。晓晓生见青辞身影被黑色的甬道吞噬后,本就苍白的脸色彻底没了生气,他边喘着气,边克制不住地小声抽泣,身子如散掉的零件瘫倒在地。脑中一遍遍重复着进入那间屋子中的情景,那个满脸是血、阴狠毒辣的女子,以及他闯进屋内看到的那段幻境中的记忆!恐惧与悲痛犹如寒气从身体中徐徐排出,他颤抖着抱紧了自己。悲戚的哭声从街头传至街角,听得人心肠寸断、哀肠百转,阴郁的浓云团团围住浮阳城的上空。松阳穿着道袍在街上乱逛,比起前两日南山脚下的英姿俊朗,豪气勃发,此刻的他显得沧桑萎顿,脚步虚浮,眼圈底下留有一团乌青色的痕迹,满脸的愁容疲倦。松阳这两日被噩梦折磨得心神困倦,神智不定,想着在房间待下去更容易胡思乱想,于是打算出来转转。却没想到从城主府一条路走来,看到都是漫天飘洒的白钱,听到的都是哭吼呐喊的悲凉。香烛烟气四处沉浮,铺撒落地的纸钱已有一尺来厚,各家各户门前的白绸昨日扯下,今日又挂起,哀鸣痛哭的声音彻夜不绝。魇魔入梦杀人已更为狂虐,如今的浮阳城,巷中百余家户,无一户幸免,一家十来口人,没有一人得以幸存。不可不为之心惊悸骇!松阳盯着街道两旁的白色,眼神迷惘,神情恍惚,突然感觉自己是走进了一座死城。街道两旁的房屋商铺都藏满了孤魂恶鬼,它们双眼发亮地盯着街上的游人,正等待着将这里剩余活人的气息彻底吞没。死人的气息越来越凝重,拖着他重甸甸的步子,松阳一步三摇地在街上晃着。“道长!道长!救救我家三弟吧!他可是我们家最后一根苗子了,没了他,我们张家就香火就断了……”路旁突然闯出一位鬓发凌乱,身穿丧服的女子,她两眼通红,哭得梨花带雨,跑过来后直接跪倒在松阳的膝前。一抬头口唇毫无血色,眼神更是灰白得吓人。“道长,救救我家三弟吧,道长……”女子扯着松阳的袍角不住地哭诉着。松阳愣了一愣,瞳眸中闪过一丝迷离。“夫人先起来。”松阳的声音听上去嘶哑苦涩,精气神甚至比不上面前跪倒的妇人。“那是盛光派的道长吧,快,快找他帮帮忙啊……”松阳还未将面前的妇人搀起,身后又陆续围拢了一群人,或四五旬老汉、或粗布妇孺、或短衫青年……一个个都跪倒在松阳身前磕头求救。“道长,救救我家孩子吧,他已经睡了三天了……”“道长,我昨晚也梦到魇魔了,他说今夜就会杀了我,道长救命啊!”“道长……道长,浮阳城的百姓快要被魇魔全害死了,道长救命啊……”“道长!”“道长!”松阳脚步一颤,头昏欲裂,耳边嘈杂的声音变得忽近忽远,空中纷飞的白纸忽而升起了重影,像是一只只在孤坟荒冢边游荡的飞蛾,每一只飞蛾翅膀的尾端还印着一个诡异的黑点,组建起来就像是魇魔的眼睛。他看见魇魔了?!脑袋中间一股刺痛袭来,像要裂开一样,松阳捏着眉心,希望能将疼痛压一压。“大家、大家别急……等师尊回来,师尊回来……”松阳气息沉沉,出口的声音虚晃缥缈,模糊不清。他的思绪好像空了一瞬,紧接着,周围百姓的声音变了,听上去幽怨阴森,凄厉哀转,再看向他们时,方才乞求的目光忽然变得怨毒起来。“你们、你们……”松阳立时一惊,挺着身子往后退了退。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氤氲的烛火气息缓缓飘动,天色被白雾遮挡,显得浓稠又愁闷。不过并没有出现那只诡异的眼睛,这让松阳稍稍松了口气。他沉了沉心神,将耳边怪异的声音甩远了些,摇摇晃晃地想从人群中逃出去。“道长!你要去哪儿?”松阳一个转头,看到刚刚还跪在他身前的妇人不知何时瞬移到他身后,惨白透明的面孔忽而变得狰狞怪异,嘴角还渗着冷冷的笑意。“道长救救我家三弟啊……”妇人嘴中说着求救,声调却阴辣萧森,透着刺骨的寒意。她朝松阳走了一步,本该纤弱的十指指尖迸射出一道道厉光,鲜红的指甲映着黑色的精芒,十指微曲的那一瞬,松阳忽然看到了似钢爪般的凛冽寒光。妇人出手之际被松阳侧身一挡,反手将她双腕扼制在背。突然脑中爆出一声雷霆炸响,轰鸣声排山倒海似的汹涌扑来,松阳下意识扔开了妇人的双手,下一秒,那双比钢爪更锋利的手直接贯穿了松阳的胸口。感受不到一丝疼痛,但胸前亮起的黑色寒芒似蛛网一般展开,松阳定了定,想用手抚摸那数道寒芒。突然,他胸口处幽幽燃起了几缕黑色的焰火,森森阴寒之气扑撒,胸口的皮肉都随黑焰化作一团雾气。在那雾气之中,隐隐绽现出一只眼睛,红色的瞳孔,绚丽的虹膜,犹如地狱的恶眼,苍凉萧索地望着人间。“魇……魇魔……魇魔……”松阳战栗里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畏缩,他跌跌撞撞地蒙头乱撞,脚步战战,双腿打结,“啪嗒”一声滚在地上嘶声痛叫着。“道长,你怎么了?”“道长没事吧?”“道长?”……好多声音……好多人……好多双眼睛……松阳目光虚空地望着浓云密布的天空,大喘着粗气,嗓子像被堵住一般,用了很大的力气也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气声,无处挣扎的感觉让他更加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