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之间,顾挽澜再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身处于梦中。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入目之处竟是一片喜庆的红色,像是误入了某位新娘子即将出嫁的闺房。新娘子背影孱弱,嫁衣空荡荡地挂在了她的身上,像是风一吹,人就要倒。顾挽澜认识的姑娘委实不多,此刻对着这个背影,心头却猛地跳上了一股诡异的熟悉之感。顾挽澜正欲“飘”到前方一看——“咔嚓”一声,清脆的落锁声在身后响起,顾挽澜下意识一回头,此地门上居然缠着一条玄铁所制的锁链!“姑娘,吉时已到,你准备好了吗?”浓妆艳抹的喜婆扭着腰走了进来,面孔十分陌生。“呵。”屋内新娘子没有回头,只是冷哼了一声。顾挽澜却惊出了一声冷汗,浑身汗毛竖起。这个声音分明是——顾挽澜猛地瞪大了双眼,就看到她眼前的新娘子提着裙子缓缓站了起来,行动间,手上的锁链声“哗啦”做响。“他想让我今日便如此大婚么?”顾挽澜看到身着嫁衣的“自己”,晃荡着锁链如此说道。嘴角虽是笑着,眼中却似乎烧了一把要焚尽一切的熊熊烈火。被那眼神所摄,顾挽澜猛地从梦中惊醒。抹了一把额头,顾挽澜才发现已经是出了一头的冷汗。那个“自己”眼中的恨意太过真实,真实地不像是一场梦,竟像是实实在在曾经过一般。不,这不是地上尘卯时刚过,天色还是漆黑一片。十一身着一身夜行衣,顶着露水,悄然来到了秋山,走得近了,才发现崔珏屋内竟是还点着灯,似是一夜未眠。“叩叩叩”十一不再停留,连忙敲响了门。“家主,查到了。”“咳咳,进来。”十一推门而入,浓郁的药味和炭火的暖意扑面而来。踩在厚厚的绒毯上,十一来到了崔珏的书桌前,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装着药汁的瓷碗。自跟在崔珏身边之日起,十一就知道崔珏身子骨不太好,似是童年时期生过一场大病,血气虚弱,尤为畏冷,所以冬日不喜出门,便是出门也要穿上保暖的狐裘。而昨日,家主却只穿了一身宽袍大袖,还在亭子上吹了几个时辰的冷风……十一心有担忧,却不敢多说什么,只弯下腰。“淮王世子有凌虐的癖好,上一任未婚妻便是死于他手,不过事情没有闹大,被淮王出手压下去了。”“家中人得了好处?”“胞弟擢升中郎将了。”崔珏手中动作一顿,神情淡漠。“淮王府,那便由此开始吧。”十一丝毫也不觉得突兀地对上一国王爷是何大事,只把头颅垂得更低,态度越发恭顺。“领命。”像是一阵风,转瞬间,屋内只剩下崔珏一人。给画中美人点上墨瞳,崔珏轻轻呼出一口气,搁了笔。他既是答应了要帮她画出昨日盛景,自是不会失约。望着画中盛装打扮艳丽逼人的顾挽澜,崔珏眼神不自觉变软。她合该是永远这般光彩夺目、拥有世上最好的一切。而不是如前世那般被人构陷、被人囚困……崔珏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崔珏起了身,在书架上的暗格里,摸出了一本小册子。册子被翻开,上面的字迹新旧不一,写着一个个名字,有的名字上被用朱笔划上了一个叉,有的仍旧完好。崔珏垂了眼,手指从划了叉的名字上一个个滑过。何三、李茂……停在了最后一个名字之上。萧隼。前世,直到半年前萧隼在柔兰血腥夺位成功,大夏人才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据传因为他生母乃大夏女奴,所以自打一出生,虽贵为王子,却养在羊圈,过的生活和奴隶所差无几。大抵就是那个时候,他和还困在草原上的顾挽澜相识。青梅竹马,同舟共济,结缘于微时。比他遇见挽澜要早得多。崔珏手指陡然用力,书页被捏得皱起。“嘭”崔珏猛地合上了册子,闭上了眼,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强自压下心头浮上的一股涩意。这一世,已经不一样了。崔珏修长的身形立在书架之侧,昏黄的烛光透过书架,在他玉白的面孔之上投上了层层叠叠的暗影,他于暗影之中睁开眼。萧隼已于半年前在夺位中失败,目前下落不明。而顾挽澜……他这一世本只想守着她,为她达成所愿,荡清所有道路。可既是她主动走向了自己,那他便也绝不会就此放手。朝阳初升,便是新的一天。旧的东西,合该尽数毁去。自那个离奇的梦后,顾挽澜后半夜便翻来覆去没有睡着。脑海中,顾挽澜把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过了个遍,可怎么也猜不出,若梦境为真,那个有能力用锁链囚了自己的新郎官到底是谁。再怎么说自己也并非一无所有的弱女子,即便如上一个梦中那般,她没有归家而是留在了长平关,她到底也有着另一层季凛将军的身份,寻常人动她不得。脑子昏昏沉沉了一晚,天一亮,顾挽澜仍是麻溜起了身。在院里尽情地练了一套枪法之后,顾挽澜想法逐渐清明了起来。无论梦中人是谁,总不会是崔珏,所以并不影响她如今的筹谋。而日后的事,若真的发生了,她用自己拳头再打破便是。想通了此事,顾挽澜只觉得心头舒畅了许多,她放下长枪,随手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正要让随侍的丫鬟上些早膳过来,几朵梅花从枝头上落了下来,擦着她的脸颊而过,鼻尖传来一股冷梅的淡雅香气。顾挽澜倏地就停了脚步,莫名地想起了崔珏。顾挽澜小心抬起手臂,在自己衣衫上嗅了嗅。冬日天气干冷,不过一个时辰的锻炼,她身上其实并没有沾染到异味。“麻烦准备些热水,我想泡个澡。”顾挽澜放下袖子,正对上丫鬟有些意外的目光,又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咳,再撒些花瓣。”拾掇好自己,用过早膳之后,见天璇还未回来,顾挽澜就自己找了府上的车夫,送自己去了秋山。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顾挽澜确信依照崔珏的性情,他一定会为昨天的冒犯而负责,只是要让他甘愿入赘护国公府,可能还需她劳神费力使些手段。到了门前,顾挽澜轻轻呼出一口气,抬起手正要叩门,没想到门恰好从里面打开了。“崔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