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河田大尉在方氏庄园宣传王道乐土的时候,一叶轻舟停泊在桃花坞的小码头上,上来了一个穿着白色西服的风度翩翩的年轻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仆人。
年轻人走上斜坡,穿过桃花坞大街,再穿过一条巷子,径直走向方氏庄园。方明珠和她的同学已经被解开了绳索,坐在堂屋里默默饮泣。忽然听见院子里一阵骚动,抬眼望去,先是一惊,很快就明白了,失声叫道,二哥,二哥,是你吗?
身穿白色西服的年轻人在距离明珠小姐大约十步远的门楼下站住了,不动声色地看着院内乱哄哄的人群,目光流露出诧异的神情。霎时,院子里的目光也都集中在来人的身上,人群里发出低沉的惊呼,天哪,真是二少爷回来了。
方明珠忽地站起来,先是快步,然后跑步到年轻人的面前,哇的一声大哭,扑在年轻人的怀里,二哥,这是梦吗?
年轻人抚着明珠小姐的肩膀说,明珠,是我,是二哥方索瓦,我回来了。
河田大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云山雾罩,让翻译问明情况,顿时笑逐颜开,&ldo;吆西吆西&rdo;
地走到方索瓦的面前,拄着指挥刀,晃动着上体,看着方索瓦说,很好很好,方先生回来得正是时候。
方索瓦没有答理河田,扳着明珠小姐的肩膀问,这是怎么回事?
方明珠泣不成声,河田大尉便让翻译讲述刚刚在方氏庄园发生的一幕。方索瓦问方明珠,这是真的吗?
方明珠哽咽着,拱在方索瓦的怀里直点头。
河田大尉的中国话终于说顺当了,看样子方先生是个学问人,看看你的家园吧,看看你的政府吧,看看你的同胞吧。看过这一切,也许,方先生对&ldo;皇军&rdo;的王道乐土会增加些兴趣。
方索瓦没有正眼看河田,但是从嘴里极其有力地吐出一句话――日本人,滚出去!
河田大尉显然听懂了这句话,一怔,笑容僵在脸上,眼睛里居然露出委屈和困惑的神色。旁边的鬼子小队长刷地一下抽出战刀,&ldo;皇协军&rdo;的一个中队长也骂了一句,不识好歹的东西!凑上前去想对方索瓦下手,河田大尉举起一根指头,制止了。
方索瓦不再理会日军和&ldo;皇协军&rdo;,问方明珠,父亲呢?
方明珠说,在内屋,你回来了,也许父亲还能活过来。
方索瓦双手扳着方明珠的肩膀说,我们走吧。
兄妹二人就在日军和&ldo;皇协军&rdo;众目睽睽之下,穿过甬道,走过长廊,进了内屋。
方蕴初这会儿已经由日军卫生兵打了一针强心剂,嘴里有了气,但仍然处于昏迷状态。方索瓦兄妹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父亲躺着的地铺前,方明珠轻轻地把脑袋靠近父亲的头颅,正想说什么,被方索瓦用眼神制止了,兄妹二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紧闭双眼的父亲。
忽然,方蕴初的呼吸急促起来,尽管眼睛还是闭着的,嘴里却有了声音,儿子,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回来了。说着,手也开始蠕动,在地铺上痉挛般地摸索。
方索瓦上前一步,跪下,抓住了父亲的手。在他的手同父亲的手接触的一刹那,他看见父亲的脸部停止了悸动,像是凝固在某一个记忆当中。忽然,两行眼泪从父亲的眼角涌了出来,很长很长的一条小溪。父亲的手动了一下,把他的手抓紧了。
父亲睁开了眼睛,父亲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落在他的眼睛上,一动不动。
父亲,是我回来了,我是索瓦。
父亲还是一动不动。但是父亲的手在他的手里抖动。
方索瓦转头对方明珠说,父亲快不行了。这会儿工夫,请大家都出去,我想单独同父亲呆在一起。
方明珠怯怯地问,我也不能在身边吗?
方索瓦说,出去吧,到时候我会叫你的。
这个上午,方蕴初没死,没有谁知道他是怎样度过最后时光的,也没有谁知道方索瓦都跟他的父亲说了些什么。人们偶尔听见方索瓦在低沉地呼唤:父亲,你一定要挺住,一定能行,这很重要。
第一章十一(2)
这中间,方索瓦让方明珠送了一杯热茶进去。大家为之一振――老爷子能喝茶了,没准还有救!
大约在一个小时之后,方索瓦再次把方明珠叫了进去。不多一会儿,方明珠哭得泪人一般,出来招呼桃花坞的商会会长,副区长,账房先生,方氏河运公司董事,共十二个人。令人意外的是,还有日军河田大尉,&ldo;皇协军&rdo;中队长,方明珠的三位同学也被招呼进去了。
进到屋内的人屏声息气,包括日本人在内。
方索瓦贴在方蕴初的耳边说,父亲,人都来了,您有话就说吧。
方蕴初躺在地铺上,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向天棚上看了一眼,又闭上了,喘着粗气,轻轻地、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话,桃花坞……挂……挂……日本旗!
一阵雷霆从人们的心里隆隆滚过。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包括方索瓦和方明珠。方索瓦大叫,父亲,不能,不能啊!父亲,不能当卖国贼啊!
方蕴初用尽了最后一口力气,嘴里断断续续地冒出一些音节。方明珠趴在父亲身边,把耳朵贴在父亲的嘴边,终于听清楚了:皮诺尔……皮诺尔……法兰西公民……皮诺尔……公民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