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谢出来,曾国藩拉了拉黄子寿的手,问老同年:&ldo;本官最近耳沉得很,皇上说这次修缮文庙耗费多少银子来着?&rdo;
黄子寿笑着伸出三个指头,道:&ldo;区区三十万两嘛!&rdo;
曾国藩打了个愣怔,没有言语,心下却是大大地诧异了‐‐敢则自己对土木建筑还是八窍通了七窍,只差一窍未通?
他没有回翰林院,而是径奔文庙。管理文庙的官员已与他很熟,当下也不阻挡,任他围着修缮过的堂舍和新建的房屋看了又看。
用料还是自己预算中的用料,不仅未增,倒有减省,汉白玉也没有多购进一块,洋灰的数量也基本吻合,莫不是洋人把洋钢的价格暗中提上来了‐‐好像也不能相差到五十倍上。他怕自己记忆有误,又赶到翰林院公事房,从案头找出预算的原始条陈,又细看一遍,精精确确,连耗银都算在内,共是六千五百两,那是一丝也不会差的。
曾国藩袖上这条陈,径直来找文大人。他怕以后一旦上头认真起来,自己脱不了干系。
曾国藩到值事房,让通禀一声,说侍讲学士曾国藩要见文大人。当值官一会儿来传话,说文大人有请。曾国藩就由人领着,来见文庆。
文庆一见曾国藩走进来,先就一把逮住曾国藩的手,不让曾国藩施礼。曾国藩挣了挣,没有挣脱,只得罢了。
文庆先喊一声&ldo;来‐‐&rdo;,便由当值属下捧着茶进来,文庆道:&ldo;涤生请用茶,这是用隔年的泉水泡的毛尖,台湾送过来的。&rdo;
见当值下属退出去,曾国藩才道:&ldo;下官来见大人,是因为文庙预算的事‐‐&rdo;
文庆抢过话头道:&ldo;提起文庙,劳苦功高的还是你呀。‐‐我已经拟好了折子,瞧准机会就递上去,本官准备保举老弟顶詹事府少詹事的缺。&rdo;
曾国藩马上深施一礼道:&ldo;谢大人栽培!‐‐文庙预算与实际耗银。&rdo;
文庆笑道:&ldo;文庙已经移交给礼部了,匡侍郎承办的事情想是不会错的,老弟就不要过问此事了。何况,这宗事你我唱的原本就是配角,能办到这种程度,已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了。老弟,这是皇家扩建文庙,比不得咱们盖宗祠。‐‐咱们买鸡子一两银子能买一筐,宫里买鸡子却是一两银子一个的。老弟这回该明白了吧?&rdo;
曾国藩回到府邸,还是想不明白:&ldo;为什么百姓们一两银子买一筐的鸡子,到了皇上那儿就要一两银子一个呢?&rdo;
曾国藩翻来覆去半夜不得入睡,几次起床把那建筑类的书籍看过,却寻不出一丁点的答案。恍恍惚惚地刚要睡着,却又见周升从门外跑来,嘴里连连说着:&ldo;大人接旨,大人接旨。&rdo;他急忙坐起身,听曹公公说道:&ldo;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据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齐相奏称,为修缮文庙事,查第二副总监、翰林院侍讲学士曾国藩知赃不举,同流合污,盗取国家库银‐‐&rdo;曹公公刚念到这里,就见周升不知从哪里拿出把明晃晃的刀子,对着曹公公当胸一刺道:&ldo;我家大人为着你们这满人江山呕心沥血,上头却处处不把他当人。‐‐不反怎的!
先送你去见康熙,再进宫送那道光去见乾隆!&rdo;
曾国藩大叫一声:&ldo;周升不得胡来!&rdo;
急睁眼看时,哪有什么传旨的曹公公,更不见什么造反的周升。
原来却是南柯一梦。
他披上衣服下床,想给道光上份折子,连同自己拟就的原始条陈一起递上去,却忽然想到这样的折子文庆怎么能替自己上奏呢。按大清律例,四品以下的官员是没有资格单独奏事的,有条陈或折子须由二品以上的上宪代奏,外官则由督、抚代奏,没人敢破此例。
他反复思索,又联想到刚才的梦境,忽然有所启发,何不转呈给都察院由都老爷们代奏呢?真是一点小思路惊醒梦中人。他毫不犹豫地拿起笔在八行纸上刷刷点点地写起来。
第二天一早,他先到公事房处理了一下公务,然后就袖上昨晚写就的折子和原始条陈‐‐已是密封在一个大信封里了‐‐直奔都察院而去。
到了都察院公事房,当值的门房是不认识他的,但却认得他的顶戴,就照例地询问大人到此何干。曾国藩从袖中拿出信封递过去:&ldo;烦请将此信转交当值御史大人。&rdo;
那时的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及左、右副都御史采取的是每日轮流当值制。尽管都察院是三法司之一,但左、右都御史及左、右副都御史一职却没几个是专职的,大多由大学士,各部、院尚书或侍郎及外省督、抚兼任。所以,有的大学士既是某部的尚书,又兼着左或右都御史,而侍郎们大多兼的是左或右副都御史。这就出现有的官员一天要到几个衙门里去当差的事情。
离开都察院,曾国藩的心情霎时开朗起来,仿佛完成了一件使命,又好似成就了一番大事业,身轻体健了许多。
一连三天,翰林院平静得死水一般。曾国藩倒有些奇怪。
这时,国华、国潢因为要参加县学年考,准备和父亲曾麟书一同离开京师。曾国藩把诰命轴子专打了个包让爹带回去,挂在黄金堂里,又在京师为湘乡族亲好友买了诸多礼物,专雇了车子,又为爹雇了顶小轿。打点齐备,又亲自护送出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