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心头一热:道光帝想得太周到了!
曾国藩让周升在书房放了凳儿,重新和宫里来的两个人见礼,动问台甫。
个子高些的一抱拳道:&ldo;卑职肃顺,御前四品一等带刀侍卫,此次随行大人伴差入蜀,但凭大人差遣就是。&rdo;
矮个子的刚要讲话,肃顺却早一步说道:&ldo;台庄,和卑职同在御前效力,是五品顶戴蓝翎侍卫。&rdo;
曾国藩一愣,半天做声不得。
肃顺是郑亲王的亲弟弟,台庄的祖上是得过&ldo;威猛巴图鲁&rdo;封号的,全京师都知道。
从这两个人一进来,曾国藩就发现这不是两个等闲的人物。且看肃顺的装束‐‐肃顺原本脸长眼大,加之年纪轻,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却偏偏戴着顶大檐帽子,虽是短打扮下人模样,腰间竟吊了块价值连城的玉佩。就这块玉佩,让人一眼便能认出是宫内之物!手上的玉石扳指儿也奇巧得很,纹路不仅细,图画也特别清晰耀眼,决非市面之物。青衣皂裤,里面都露出雪白的衬子,侍候的人若少,决难这么干净利落。
台庄的年纪和肃顺不相上下,虽也是青衣皂裤,但一看脑后的那条油光铮亮的辫子,非大鱼大肉断难长得。尤其是两个人看人的眼神,似看非看,全不管面前人的反应。
曾国藩越想越蹊跷,这哪里是伴差保护,分明是随行监督!
曾国藩的一颗心,开始一点一点悬起来。
‐‐来人,放我出去!我要和英大人讲话!
‐‐你要死的人嚷什么嚷?你要跟英大人讲话英大人跟你讲吗?你这个假钦差,你再嚷,看爷不赏你一顿大棒!
一顶小轿和两骑马人出了京城。
马上的人一高一矮,江湖人打扮。高的是大内从四品带刀侍卫肃顺,满洲镶蓝旗人,爱新觉罗氏;矮的是御前五品蓝翎侍卫耶和那拉氏台庄,正红旗人,是肃顺的部下。轿里坐的自然就是曾国藩,商人打扮。
曾国藩不会骑马,动身前,肃顺只好到街上给他雇轿子。
大街上随处都是仨一堆俩一伙儿的闲轿子,轿夫们凑在一起天南地北地扯大淡等生意。
肃顺大踏步走过去,拽过两个身强体壮的汉子,也不讨价还价,张口便许以二十两的纹银抬到汉口,把两个汉子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因为他们走一趟汉口,累得臭死,最多时才能挣到八两的脚钱。如今的脚钱更是稀烂贱,连六两都赚不到。
肃顺一张口就是二十两,竟把两个人吓得好半天不敢答腔,以为是逗闷子打趣的公子哥成心来找茬儿。
肃顺性子急,又连着问了两个轿子,都没人敢言语,全歪着脑袋莫名其妙地笑。问急了,竟然抬起轿子就走。
肃顺只得低着头怏怏地回到曾府,对曾国藩道:&ldo;大人哪,卑职出二十两银子都叫不到轿子‐‐&rdo;
曾国藩先是一愣,接着便笑了,知道是肃顺出的脚钱把人吓走了。
当下也不说破,只管打发周升去街上喊轿子。
一刻光景,周升还真叫来了轿子。肃顺不相信,抬腿便走出院子,一看,大门口果然停着顶小轿,两个轿夫正在上下忙活着擦轿呢。肃顺心下想:&ldo;莫不是花三十两吧?&rdo;便好奇
地说:&ldo;爷可是惯走江湖的,你要敢讹咱爷们儿,小心狗腿!&rdo;
一个略胖些的轿夫忙住手道:&ldo;爷,您老既惯走江湖就该知道,现在走一趟汉口,满京城都是六两银子管吃住。可刚才那位爷,六两银子死活不管俺俩吃住,俺俩扣掉吃住,等于只有四两的余头。爷,您老还说俺讹人吗?&rdo;
肃顺直到把曾国藩扶上轿,心里还在纳闷:六两能雇着轿子,二十两咋就雇不到轿子呢?‐‐看样子,钱多真能咬手!
走了两日,才进保定城,肃顺、台庄已和曾国藩混得相当熟了。两个人对曾国藩不仅恭敬,几乎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不反驳。
曾国藩暗想:大概是皇上有话。
一颗心于是便彻底放下了。
&ldo;肃侍卫,&rdo;曾国藩拉开轿帘说道:&ldo;找一家干净的客栈,咱们今晚就在保定歇吧。&rdo;
肃顺、台庄自无话说。
轿夫们便抬着曾国藩在保定的大街上慢慢地寻觅客栈。
按大清官制,文官品级再小也可称大人、老爷,侍卫品级再大,也不能称作大人,只能称侍卫,就像品级再大的太监也只能自称奴才、外人尊称一声公公那样。
等级是极其森严的,无人敢逾越。
保定府的流民很多,一团一伙的大多都露宿在街头或小门小户的屋檐下。保定府衙门口设的救灾粥棚前躺了一地的人,粥锅里好像还有热气在冒,仿佛刚刚施过粥。
曾国藩看着眼前这情景,眼圈渐渐地红了。他用手擦了擦眼睛,不禁感慨万端。
宁这皇帝当得难哪,从亲政开始,全国各省就轮番干旱,今年尤甚,干旱面积达八个省份。不怪老百姓都传说,宁是火龙转世,宁在位大旱不止。看这几年的光景,真冲这话来了。
曾国藩心里犯嘀咕:难道宁真像百姓说的,是火龙转世?
曾国藩一行五人当夜宿在保定府&ldo;福&rdo;字号客栈。
保定是直隶地面。直隶因为有拱卫京都之责,总督一职多由满大臣担任,道光以前很少有汉人担任直隶总督的。所以,直隶的事情,几乎都是皇上亲自过问,没有哪个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染指。曾国藩知晓个中利害,所以在直隶除了晚上歇息几乎没有停留,只管一路往前赶,风景也顾不得看。十天后,总算出了直隶,进入山东地面。这才放慢脚程,一路走一路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