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轩运心乱如麻坐卧不安。
他一会儿坐在炕沿上发呆,一会儿坐在椅子上沉思,一会儿在地上来回走动,一会儿从柜顶上拿下几本书,拂去上边的尘土,可是刚翻开看上一半页,就觉得看不进去,把书扔到了一边,一会儿又拉开抽屉,在里边胡乱翻动。突然,他在一摞本子下边翻出了一个精致的浅蓝色塑料软皮笔记本——这是张珊送他的信物。他翻开本子,就看到了张珊娟秀的字体: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下边落款是:永远爱你的珊珊
轩运突然感到一股深切的轸恤和怜悯之情如潮水般拍打着心扉。
张珊是爱我的,她是因爱得太深而妒火太旺,因妒火太旺而产生过激行为的。她纵然有千错万错,但她对我痴迷的爱是没有错的。她把所有的情和爱都给了我,为了我,她真是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可是我却……
看着精美的笔记本和笔记本上娟秀的字体,轩运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他在顾念、担忧、焦虑的情绪中,回忆着那天在张珊家里见到她的情景。她的表情、语言、神态不断地在他脑海里浮现。他想,她所有不良情绪的根源肯定都与他有关。特别是她说的“阴谋,总要败露;演戏,总会谢幕。覆水不能收,心去最难留。痴情,可结出醉人的蜜桃,也可酿造断肠的苦酒……”那明显就是指爱情方面遭受了非常沉重的打击。可具体指的是什么事情,他并不能确定。他想,难道是自己和秋燕之间的事情她知道了吗?可是,她是怎么知道的呀?什么时候知道的?她还知道些什么?她知道的有多具体多详细?假如她知道了一切,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或者大吵大闹发泄怨愤,或者想办法报复秋燕?她不是内向的人,更不是懦弱的人,可现在她为什么却像绝望无助的小鸟一样?她所说的“阴谋,总要败露;演戏,总会谢幕!……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具体指的是什么呢?
疑云在脑海漂浮,轸恤在心头膨胀。
他的脑子里除了张珊以外,好像什么都没有了。院里西南角茅房旁边的三棵桐树已经显出旱象了,爸爸说,栽桐树、喂母猪,两年就成大财主。让他到村口的池塘里挑几担水,把桐树透透地浇一浇,他没有干;自留地里的杂草长得很旺势,哥哥催他,要他尽快去除草,他没有去;马立春叫过他两次了,说高考结束了,该好好放松放松,到县城逛逛,到电影院看看电影,他也没有去。因为他有太多的焦虑,太多的担忧;因为那天张珊把眼泪洒落在他的胳膊和双手上时,还哽咽着说过:运,过几天我会去你家里看你的……
他要在家里静候着张珊来“看他”。他想,所有的疑惑和担忧都会在张珊来“看他”的时候烟消云散。他怕张珊来“看他”的时候因为他不在家而错失了消除疑惑和担忧的良机。他迫切地希望一切担忧和疑虑都能尽快消失,然后按照他和朱老师的周密设计,顺利地安全地跳出他和张珊之间的充满怨恨和痴爱、包含痛苦与甜蜜的恋爱的泥潭。
但不能伤害张珊,决不能伤害她——她深深爱着的人正千方百计地摆脱她,甚至可以说是抛弃她,她真的太可怜了。轩运这样想着。
张珊慵懒地侧躺在铺着竹制凉席的床上。她的眼睛凝视着对面墙壁上的一张日历年画。年画的下边部分是日历,约占四分之一的页面,上边约四分之三的部分是一幅风景图:弯弯曲曲的清澈的小河,河面的近处有一艘小船,船上一个戴着斗笠的老翁在摇着橹桨,河面的远处隐隐约约有一座拱形小桥。河的岸边有垂柳、有野花野草,还有芦苇丛。
张珊侧卧在床上,想着去轩运家里的事情。本来她是计划与轩运见最后一面,把该说的话毫无保留地说了,把这段既令人情醉神迷又让人心碎肠断的感情做一个彻底的了断。对于自己的未来,她有两种设想:一是削发为尼,从此断绝尘缘,一心向佛,让晨钟暮鼓、黄灯青卷陪伴终生;二是随便招赘个男人,不为情不为爱,只为繁衍后代,延续张家香火。至于最终选择哪一种,她还没有确定下来。
她看着日历年画上的那幅风景图,就不由地想起了瘦水河畔“u”形弯道那一处环境幽静,情侣幽会的风水宝地。想起了她和轩运曾经多次在那里或呢喃细语,卿卿我我;或打情骂俏,缠绵缱绻;或相拥而坐,搂抱亲吻;或十指相扣,林荫漫步;或泪眼相对,倾诉思念之苦;或极目远眺,畅想美好未来……
不知怎么,她的思维渐渐地凝固在一个节点上:那天,天上落着小雨丝,她与轩运共撑着一把伞坐在碌碡上。轩运右手撑着伞,左手使劲搂着她,“嘿嘿”坏笑了一下说:新婚怨床宽,初恋恨伞大……轩运的手摸着她的脖子,慢慢地,试探性地往下滑动——滑向她的胸部……她敏感地及时地抓住了轩运的手,羞赧地看着他——她看到了他的目光中喷射出来的那种灼热的难以遏制的欲望。她知道轩运想要什么,可是她没有给他。这并不是她不想给他,当时她与轩运有着一样的激动与迫切,有着一样的欲望与渴求。她很想把轩运想要的立即给了他。可是,最终她的理智之水浇灭了欲望之火。她要让自己如同初绽的花蕾一样的身体保持纯洁、保持鲜艳,她要在洞房花烛之夜,让轩运得到的是一朵纯洁而艳丽的鲜花,而不是残花败柳。
张珊翻了个身,叹了口气。她后悔当初没有把轩运想要的给了他。她想,如果当初给了他,也许他就不会再迷恋秋燕了。退一步说,即便像现在一样,他们之间缘尽情断,但如果把自己最纯洁最珍贵的身体给了自己痴爱深恋的人,此生也算是无悔无憾了,可是……
张珊突然生出了这样奇异的念头。
懊悔和遗憾像两把匕首,在不停地刺扎着她的心。
落地电风扇摇晃着脑袋,不紧不慢地搅动着空气。但房间里还是很闷热。她伸展四肢,仰面躺着——她想以这种方式来扩大身体的散热面积,增加一丝凉爽舒适的感觉。但不管怎样,她总觉得身上汗津津的。她的双手在脖颈上、胳膊上、腿上、胸部、腹部挠着、搓着,不料竟搓出了一疙瘩一疙瘩又黑又腻又黏的垢痂来。她坐起来,撩开裙子,这才发现自己白嫩细腻的皮肤竟然如此蒙垢含污,失去了亮丽迷人的光泽。
该洗个澡了!她这样想着,便穿上凉鞋,拿上毛巾、香皂、洗头膏、梳子之类的用品,走出房门喊道:“妈,给钱!我要洗澡去。”
丁丽听到女儿的喊声,真是感到喜出望外。两个多月了吧,宝贝女儿不是沉默不语,就是冷言冷语,有时像吃了哑巴蛋,有时又像吃了梯恩梯。“爸爸”“妈妈”这两个在一般家庭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也是最温馨最暖心的词语,在这个三口之家中却似乎已经很陌生了。
“哎!哎哎!珊珊,妈给你取,给你取!”丁丽一迭连声地答应着,赶忙拿上钥匙走到大衣柜前。很快就把几张崭新的10元面值的人民币塞到了张珊的手里。
“去吧!珊珊,好好洗个澡,再到街上逛逛,想买什么就买吧!”丁丽看着女儿吩咐道。
张珊对妈妈的吩咐没有做任何反应,她拿着钱,骑上车子径直走了。
丁丽站在门前望着渐渐模糊了的女儿的背影,心里的希望便膨胀了起来——她多么希望这么一洗能使宝贝女儿洗去郁闷洗去烦恼,能给她这个经济富裕、条件优越的三口之家洗来快乐洗来欢笑啊!
可是,美好的希望往往伴随着虚幻的泡影,那样的难以如愿以偿,那样的容易成为水月镜花;但灾难总是在意料之外突然降临,那样的真实,那样的冷酷,那样的避之不及猝不及防。
张珊披着浴巾,站在一面很大的镜子前。她提起浴巾的一角,擦拭了镜子上的水雾。此时,她便清晰地看到了一位靓丽的貌美如花的少女——湿漉漉的如黑色绸缎般的秀发披散在双肩上,被热气熏蒸的红润细嫩的面颊,宛若初绽的桃花一般灿烂,修长白皙而又笔挺的双腿,如同精细打磨过的质地温润的两根玉柱。
“芙蓉初出水,菡萏露中花。风吹著枯木,无奈值空槎。”张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脑海中就浮现出了这首古诗所描写的画面。
“唉——女为悦己者容,更为己悦者容。如今谁是悦己者?谁是己悦者?轩运,高轩运呀!自己迷恋而痴爱的人已移情别恋了,自己纵然是冰肌玉肤花容月貌又如何?
张珊长叹一声,一边很沮丧地想着,一边用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小叶紫檀木梳子梳着湿漉漉的头发。突然,她停住了。她盯着梳子发起了呆——这是去年初夏爸爸妈妈去省城的时候,爸爸给妈妈精挑细选的生日礼物。梳子颜色厚重典雅,木质细腻,做工精致。上边刻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八个鎏金的隶体字。
爸爸给妈妈买了精致的寓意美好的生日礼物,妈妈也没有忘记给她的宝贝女儿买一件漂亮而时髦的衣服——连衣裙。那是一件富含海军元素,具有海军风格的翻领条纹修身款式的裙子。张珊虽然很喜欢这件裙子,但因为太过时尚,太吸引眼球,所以她一直不好意思在学校穿,只是在家里或者是与她那几个闺蜜上街时偶尔穿一穿。
张珊凝视着梳子,陷入了沉思之中:自己执谁之手,与谁偕老呀?唉……莫说相依相伴执手偕老,就是和自己最爱的人度一个蜜月甚至于度过一个洞房花烛之夜,也不枉此一生啊!她想,一个女人一生最大的遗憾和无奈,大概就是不能把自己最纯洁最无瑕的处女之身奉献给自己最爱的人吧!
唉……哦……不行,不能就这样,我要把我纯洁的处女之身给轩运,我要和他行夫妻之事,哪怕只一次,也就不枉了这冰肌玉肤,也就死而无憾了……
张珊竟突然产生了这样让人大跌眼镜不可思议的奇思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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