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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时于家人多,即戏谑拥予及秋凤作新人交拜式,予及秋凤,皆面红耳赤,苦挣得脱。明日,凤来予家贺岁,遇诸门,私而笑语予曰:&ldo;昨夕之事,兄母知否?&rdo;予笑曰:&ldo;知之,且谓尔来我家亦甚佳。&rdo;凤睨予,以右手一食指搔其面,笑跃而去。此事至今思之,觉儿童之爱,真而弥永,绝非成人后所能有。后六年,予复至镇,则凤已嫁人,绿叶成阴矣,予时已能为诗,不胜桃花人面之感,有惆怅诗三十绝记其事。

父亲的学童生活,除了这一段值得珍惜的纯真友谊,都是在所谓&ldo;天地玄黄喊一年&rdo;中渡过的,那种&ldo;诗云子曰店&rdo;的先生,只是教父亲&ldo;念&rdo;书,用父亲自己的话说,即便&ldo;念&rdo;懂了一部分,也是瞎

第5节:江南水乡的学童生活(2)

猫碰死耗子‐‐‐撞上的。他在了解文义以前,没有遇到过一位好老师,从6岁启蒙,直到13岁,都是这样稀里糊涂过来的,只是到了三湖镇,才真正遇到了一位老先生,教会父亲读懂了书,做通了文章。

父亲13岁这年,随祖父到了江西新淦县的三湖镇,这里是南昌通往吉安的要道,陆路可走车马,水路可行舟船。物产丰富,盛产橘橙,市镇繁荣,是餐鱼稻饭之乡,不仅风景幽绝,而且文风很盛。这个地方正是读书的好场所,祖父送父亲到一家半经半蒙私馆读书,那时候,私塾分蒙、经两种,蒙馆为刚入学之学童所设,先生只照本宣科,不讲解,只让学生认字,写字。经馆是高年级的学堂,先生要讲解文义,并教学生做八股文及&ldo;试律诗&rdo;,学生也较大,也自由一些。父亲是寄宿在这家经馆里的,所谓&ldo;负笈读书,出就外傅&rdo;。学堂是家宗词,橘林环绕,院子里大树参天,有一棵古樟,枝柯虬龙,树阴可笼罩大半个院子,环境很好。出学堂不远,即是赣江,江岸很宽,橘树沿江而栽,深秋时节,橙红橘绿,金实累累,绿林丛中,一江顺流,几只白鹭划水而过,若是摘收橘子的时候,村女嬉笑而来,边摘橘边唱歌,真是个好地方。父亲对这个风光旖旎的水乡有着深厚的感情,1952年,他大病初愈,握笔很难,仍抱病写了几首怀念三湖镇的诗:橘珠颗折来百尺松,南丰橘子喜相逢;寻踪愿溯荒江上,积翠丛边过一冬。

客居记得在三湖,日照窗棂万颗珠;最是云开风定后,小姑分绿网珊瑚。

大者为三湖橘,小者为南丰橘,北京所卖,盖南丰产也。1折得芳柑不带酸,欵宾堆积紫金盘;九年半啖四川境,尊齿于今已耐寒。

芳柑即四川广柑。

剪来抚鬓点秋波,姑嫂扶梯尚唱歌;我亦微行分两棵,彼言解渴不算多。

剪橘之后,自将橘子在脸上磨挤一下。盖须装篓,恐剪蒂不尽,伤他橘之皮。然客家看来,甚为风韵。

三湖镇经馆的先生姓萧,是个廪生,学问好,有教学经验,人也开通,对学生取&ldo;放任主义&rdo;。萧先生早就耳闻父亲神童之名,一试之下,果然颖悟异常,先生非常高兴,大有孟夫子说的&ldo;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一乐也&rdo;之感;父亲呢,认为萧先生是念书以来遇到的第一位好老师,故而执弟子甚恭,且有知遇之恩的敬畏,师生之间很是融洽,一直到晚年父亲还充满着敬意地和我们谈起这位萧先生,不仅如此,父亲还把萧先生写进了他的代表作《八十一梦》中,在其《退回去二十年》一梦中,写到&ldo;我&rdo;因拾到赖总长二公子送高小姐的白金钻石戒指,被赖夫人提拔为秘书,&ldo;我&rdo;得意忘形回到家,一脚把门踢开:只见死去的祖父拿了马鞭,我父亲拿了板子,还有教我念通了国文的萧老先生拿了戒尺,一齐站在屋里。

我祖父喝道:&ldo;我家屡世清白,人号义门,你今天作了裙带官,辱没先人,辜负师傅,不自愧死,还得意洋洋。你说,你该打多少?&rdo;

我慌了,我记起了儿时的旧礼教家庭,不觉双膝跪下。

我父亲喝道:&ldo;打死他罢。&rdo;那萧先生就举手在我头顶一戒尺,我周身冷汗直淋,昏然躺下。……哈哈!当然没有这回事,读者先生,你别为我担忧!

由此可见,父亲是把萧先生和我的曾祖父、祖父视作最敬爱的人。

父亲在萧先生的私馆里,年龄虽然小,功课却最好,在同学里,是铁中铮铮。他和三个同学共居一室,另有一间屋读夜课。夜课只是念念古文,那些文章他大半都读过,由于他有超常的记忆力,确实能够过目不忘,所以萧先生安排的夜课,父亲毫不费力就可以完成,相当轻闲。同室一位姓管的同学,家里的小说很多,不断的带到学堂来看,父亲就正好得其所哉地来个&ldo;开卷有益&rdo;。父亲在10岁时,随祖父到江西

第6节:江南水乡的学童生活(3)

新城县(现在的黎川县),坐木船沿赣江而上,在木船上感到无聊,偶然看到了一本《残唐演义》,随手拿过来看,他没有想到,原来还有这样的书,一下子就此入迷,用他自己的话说:&ldo;跌进了小说圈。

&rdo;一本小小的书,竟然导致了他一生的旅程,而且是&ldo;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rdo;,造化弄人,实在不可预料。

父亲在去三湖镇之前,已经看了很多小说,现在有这么多的小说,他在两个月之内,一股脑儿地读完了《西游记》、《水浒》、《封神演义》、《列国演义》、《五虎平西南》,以及家里的《野叟曝言》、半部《红楼梦》,这使他作文减少了错别字,并把虚字用得更活,虽然看了这么多的&ldo;闲书&rdo;,但是他的&ldo;正经功课&rdo;,仍然是班里的佼佼者。

六七月间,萧先生下省考拔贡,出了十道论文题目让父亲回家去做,学校算是&ldo;放暑假&rdo;了。

祖父办事的地点是万寿宫,父亲在万寿宫的戏台侧面要了一段看楼,自己扫地擦桌,弄得窗明几净,布置出一间书房,上得楼去,叫人撤掉楼梯,&ldo;划楼为牢&rdo;,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净手焚香,做起斗方小名士来。父亲后来说,这个&ldo;毒&rdo;,是受《聊斋》和《红楼梦》的影响,此外《野叟曝言》也起了些作用。

父亲的案头放有《聊斋》、《唐诗别裁》,这是他当时精读细考的书,《聊斋》虽是残本,但却是套色木版精印的,内有许多批注。父亲这时看书已不单看正文,也很注意批注。他从批注上得知了许多典故,又学到了许多形容笔法。另外,还有两部书是祖父规定他看的,一是《袁王纲鉴》,另一是《东莱博议》,这四部书同时摆在案头,看似随便,细究起来,不仅有趣,而且反映了一个新旧时代即将更迭交替前的冲突反映。前两部书是所谓&ldo;性情中人&rdo;的读物,被当时士大夫阶级视为&ldo;雕虫小技&rdo;的闲书,难登大雅之堂,小孩子看多了,是会&ldo;玩物丧志&rdo;的,弄得好,是个会诌几句歪诗的斗方名士,弄不好,就是个识字的无赖,绝非&ldo;正途&rdo;;而后两部,则是祖父选的,是仕途经济的必读课本,学而优则仕之路的阶梯。这充分反映了父子两代人的兴趣以及对生活道路的不同选择。妙就妙在父亲对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文风,全都认真地揣摩研习过,自然而然就融汇于父亲的笔端,真是太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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