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温刚刚睡下,年轻道长隔着一道水帘看了半晌,我们守在年轻道长旁边大气不敢出。道长看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回身看着我们,皱着眉头吐出一句话:“看陛下形容,已不似戾火之症,倒似有心结积郁。”
“心结?!”我不能置信,虽然这样的想法有些大逆不道,但仍然忍不住想,一个没有感情的君王哪里来的心,哪里来的心结。
“正是。”年轻道长斩钉截铁道。
“温儿的心结从何而来?”
年轻道长随手在水帘上描了一个心形,形状随着手指的滑动产生,划过又消失了形迹。“我虽不能助陛下平息戾火,却能助姑娘一窥陛下心中的郁结。”
“可是……”我望着水帘上消失了的心形,不解道:“据我所知,世上根本没有窥心之术,所谓占卜也只能卜出未来吉凶,绝不可能卜出人心所想。”
“若论凡尘之世,姑娘所说确是事实,若世人能窥测人心,世间岂不大乱?但恕在下直言,对已死之人却未尝不可。就如姑娘的步虚画境是死者的秘术,违背天意四字是对活人而言,对死人,算是投机取巧吧。”
每一个走入步虚画境的活人最终都以死殉画,而我和墨白能自由出入画境,皆因我与他是个死人,已没有天意,又谈何违背。
我看向道长,心里仍有一事不明:“道长怎知我是个……墨灵?”
“秘术士之间总会有一种默契,就像姑娘一看到我,就知道我是修行之人。”
水帘里白茫茫一片,李温血色的身影在清冷大殿里显得格外渺小,在睡梦中眉头紧皱,这张让天下绝世美人看了也要羞愧难当的脸,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我对年轻道长点点头,说:“既然如此,就烦劳道长相助了。”
……
斜阳扯出咸宁殿阴森恐怖的影子,宫人点亮殿外高挂的红灯笼。
年轻道长在水帘外布下三角形的法阵,我和墨白对坐在道长对面,阵心放了李温十岁生辰时晁凰为他亲手编织的长命锁作为媒介,也就是说,从十岁生辰到此时此刻,所有困扰李温的心劫都可以被我和墨白看到。
原本想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他的心劫便足够,但墨白坚持要与我同去,担心李温心性凶残,他的心境里可能也很凶残,我一个人去实在太过危险。
其实他完全多虑了,窥心之术不同于步虚画境,画境中的人是真实的,我们也是真实的,但利用窥心之术,只有我们能看到情景中人,情景中人却看不到我们,否则也称不上这个“窥”字。
法阵开始起效,咸宁殿的光景渐渐模糊,悄无声息变换作一条幽深的枫林小路。小路很窄,我和墨白保持方才坐姿坐在路上,已将整条路都堵住。路上镶嵌着长短不一的青石板,铺满飘落的红枫叶,泥土很湿,枫叶红艳,是刚刚下过雨的痕迹。
墨白站起身,我也拍拍屁股站起来,才发现我们和这个时空果然是独立的,地上的泥土一点都没沾到衣服上。
枫林深处转出一个颀长的身影,四下宁静,能清晰听见云靴踩在枫叶上的窸窣声响,黑色的外袍敞怀,露出里面瑰红的中衣,银发用红色的发襟绑起来,风吹枫林飒飒作响,红色发襟随飘舞的落叶一起在空中飞扬。
墨白将我拉到路边,李温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我第一次这么近的看清他的脸,凤眼微挑,已有风骚万段,但还不似咸宁殿中那般邪魅,细眉微蹙,眉心的封印深红,薄唇色淡,下巴很尖,这样好看的脸,要么属于天堂,要么属于地狱。
“人都走远了,你还发什么呆?”墨白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怔了怔,抬头看着他。
我认识他这张脸,远在与他相遇之前。我深深爱上那人的模样,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年轻却老成,温柔也冷厉。
墨白任我看了一会,调笑:“看够了没有?”
怎么会看得够,看再多遍也看不够的,那人的模样,李湛。
深秋的风将枫林吹动如同红色的海浪翻滚,红叶纷纷扬扬从天际洒落,他玄黑的锦袍随风抖动。
我说:“你听,是什么声音?”
我不是在转移话题,瑟瑟枫林之中的确传来飘渺又嘈杂的说话声,声音一拥而上,与风吹叶动的声响混杂在一起,无法分辨声音从何处传来,更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有女人细声细气的嗤声:“生的这样好看,却薄凉如此。”
有壮汉又粗又哑的嗓门:“什么薄凉,分明就是个怪物。”
有恍然大悟后嗤之以鼻的嘲笑:“原来是个怪物,怪不得连皇室都抛弃了他,让他独居在皇宫之外。”
随后则是众人哄笑:“大唐皇室竟有个怪物王爷,哈哈哈……”
这些声音如同野兽狰狞的吼叫拧在一起,萦绕整片枫林。我环视四周,除了飒飒枫树,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不解:“这是怎么回事?”
墨白撑腮思索片刻,抬头望一线天空,大片红枫林中窄窄一道青蓝天色,如同有人一剑斩断一匹红色的布帛。“这里他的心境,我们听到的声音,是他心中产生的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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