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着烟,对藏西贵挤眉弄眼。藏西贵如坐针毡,摘下眼镜来擦,一边擦一边偷觑官丽丽,又怕何舍之发现,眼一睃忙又溜开。何舍之都瞧在眼里,只装不看见,给官丽丽介绍什么澳洲龙虾是怎么回事,和什么叫一虾三吃,以及一虾三吃是怎么个吃法。
说了一气,对藏西贵笑道:&ldo;我这都是现从人家那儿趸来的,班门弄斧你别见笑,我只听说过澳洲红龙好吃得了不得,其实从来没真正尝过。&rdo;藏西贵赔笑说:&ldo;光听人说是不行的,毛主席说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亲手摘一个来尝尝。&rdo;何舍之笑道:&ldo;我今天就是来尝梨子滋味的。&rdo;说着,回头对官丽丽说:&ldo;丽丽,说说话,大伙儿都挺高兴的,你甭扫了大伙儿的兴。你那几块钱奖金,回头让我这哥们儿补你就是。西贵,你舍不舍得这几块钱?&rdo;藏西贵忙说:&ldo;舍得舍得,是给我弟妹又不是给外人,有什么舍不得。&rdo;就问官丽丽被扣了多少奖金。官丽丽说:&ldo;你听他放屁。神经病。&rdo;藏西贵听了笑说:&ldo;弟妹你别见怪。我这兄弟什么都好,就是说话不太有谱儿。&rdo;何舍之吊着眉毛说:&ldo;是吗,说话没谱倒没什么,别做人没谱就行。&rdo;
藏西贵和官丽丽听他好像话里有话,两人心怀鬼胎,听了都不敢贸然搭茬儿。又坐了会儿,官丽丽推说跟人约了点儿事,要赶着去办,跟藏西贵和藏西贵带来的女人道歉,站起身准备走。她对何舍之看都不看一眼,好像根本就没有何舍之这个人似的。
何舍之拦住她不让走,说:&ldo;大熊船还没上来呢,今天咱可就是奔着澳洲红龙来的。你好歹吃了再走。&rdo;官丽丽冷冰冰地说:&ldo;留着你自己慢慢吃吧,小心别噎着。&rdo;何舍之笑着对藏西贵说:&ldo;不知我又触着她哪根筋了。&rdo;他这里说话的时候,官丽丽已推开椅子,穿好外套向外走了。何舍之忙大喊大叫地让官丽丽等等他,一阵风追了出去。
他走到一个听不见的地方,那艳乍的女人就对藏西贵说:&ldo;你这哥们儿是不是缺点儿什么……&rdo;她翘起一根涂成黑色的指甲戳了戳太阳穴:&ldo;这儿是不是有毛病?&rdo;她话音未落,藏西贵就一脸凶神恶煞地吼道:&ldo;有这么些吃喝还堵不住你的嘴吗?我是怎么告诉你的,不许你对我哥们儿评头论足的。&rdo;那女人好像很怕他,被他一通训斥,果然立刻闭上了嘴巴。
藏西贵靠在椅背上,瞧着天花板发了一阵儿呆后,也起身准备走人。小姐拦住他,问他们谁结账。藏西贵付了三千多元的饭费,才得脱身。怕做冤大头偏偏又做了一回冤大头,藏西贵一边数钱,一边心里好不懊恼。
在南海渔村外面,藏西贵扔给那女人两张老人头,让她自己打个&ldo;的士&rdo;回去,自己却开上蓝色宝马,追着何舍之和官丽丽走的方向去了。
何舍之追出南海渔村时,看见官丽丽已钻进一辆出租车,他连忙跟着也钻进车里。司机问他们去哪儿,他说兴宝门。官丽丽让司机先到张公寺。何舍之单位在兴宝门,官丽丽他们单位却在张公寺,中间大概隔着五六公里的路。何舍之让司机别去张公寺,直接开到兴宝门,官丽丽却坚持要司机先送自己到张公寺。司机说:&ldo;要不然这样吧,你们俩先下去商量一下,商量妥了,到底去哪儿,回头告诉我,咱们再走。&rdo;官丽丽大声说:&ldo;张公寺。&rdo;
司机瞄了一眼何舍之,见他不吭气,就发动汽车。到了张公寺,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何舍之付了车费,追在官丽丽后面,使劲问她自己什么地方得罪她了。官丽丽好似不听见。
说话间,官丽丽走进了他们单位的宿舍区。官丽丽他们单位的宿舍区与办公区在同一个大院内,那是一家大外贸公司,门禁森严。何舍之想跟着进去,看门的保安拦住了他。他指指官丽丽说:&ldo;我跟她一块儿的。&rdo;保安望着官丽丽。官丽丽头也不回说:&ldo;我不认识他。&rdo;保安听说后,就不放何舍之进去了。何舍之在官丽丽后面又蹦又跳,叫道:&ldo;官丽丽,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无情无义,连自己的老公都不认了呢?官丽丽……&rdo;可是官丽丽已走没影了。
何舍之一下子泄了气。
刚从军队转业的保安脾气很大,声色俱厉地警告道:&ldo;此地严禁大声喧哗,你要再在这儿胡嚷,我可就要拘人了。&rdo;
何舍之瞪了保安一眼,使劲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他悻悻地离开了官丽丽的单位。他原本想打车回宿舍的,一摸口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将钱夹丢了。他想给官丽丽打个电话让官丽丽送点儿钱出来以便他能打车回去,保安却不愿借电话给他。那保安毫不掩饰地显出他对何舍之的厌恶。何舍之没有办法,只好走路回去,一直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宿舍。
到了宿舍,他连灯都没打开,就脸不洗口不漱地抱着两条腿坐在铺上胡思乱想。这时他的情绪恶劣透顶。几个小时前他的心情还是相当晴朗的,当他一手导演了那场莎翁式的精彩好戏,并且看见完全达到了预期效果时,那一刻他活像鸦片鬼刚过了瘾似的,既兴奋又满足。但这种心境没有维持多久,一时三刻就像肥皂泡一样幻灭了。现在剩给他的,只有深刻的沮丧和难以言说的落寞。就像遭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海难,满船人都遇难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漂流在海上苟延残喘,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海水,而他的力气却像剥蚕抽丝一样,在一点儿一点儿地消失,他已看不到一点儿希望。他听天由命地等候着灭顶之灾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