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在江湖多少年,陆行川此前一番作为会招致怎样的后果,他何尝不知道。这次陆行川在他面前一番话,除了撇清同徐泽的关系,恐怕也存了从此再不牵扯凝碧宫的心思。
这傻徒弟好事坏事尽管做,徐正可以不管。但养了这么多年的小孩敢跟他见外,他不乐意。
&ldo;听懂了没?&rdo;他抬手敲了敲陆行川的脑门。
&ldo;知道了。&rdo;陆行川局促地撇开脸,抿着嘴犹疑了一会儿,才清清爽爽回道,&ldo;谢谢师父!&rdo;
&ldo;谢什么谢,好了,滚去休息。&rdo;徐正顿了顿,表面的严肃凶狠也撑不住了,软下口气,&ldo;在你做好今后的打算前,就安安心心留着。想不好也没事,慢慢想。&rdo;
在陆行川至今为止的大半时光里,是徐正扮演着父亲的角色,而这个角色又不同于儿时那个高大遥远的背影。
生身父母将性格的底色,坚忍、底线、责任交托给他。这些东西支撑着陆行川前行至今,并将继续支撑他走下去。
而徐正,徐正一言一行,言行之外,都在告诉他,大可暂且放下,大可倚靠。
陆行川不敢确认这份允诺,他有没有资格去兑现,但他感激,他喜欢。
&ldo;谢谢,师父。&rdo;
34
在徐泽拖着鼻涕抱着衣裳被褥挤上陆行川的床之间,陆行川在凝碧宫的房间一尘不染,空旷得不像有人常住。
随着徐泽的进驻,房间里就多了许多他的个人物品。从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到各处搜集到的刀剑,凝碧宫的少主人很乐于向陆行川显摆自己的一切心爱之物。
与徐泽同住之前,陆行川的每一幅字,无论写废了没有,都是写完就扔的。但徐泽就看得很是舍不得,陆行川前脚扔下,他后脚又帮人收起来了。到现在徐泽手里,便有完整的,陆行川这些年字迹变化的脉络。
陆行川本人,并不是很能理解徐泽这种囤积旧物的习癖。但对此倒也谈不上好恶。顺其自然之下,他原本空空旷旷的房间,不止多出一个人,也多出几分难得的人气。
从徐正处离开,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徐泽已经抱着一角被子睡着了。他同陆行川不一样,一向入睡快,睡得深,少梦。陆行川很是习惯地将那一角被子扯走,徐泽也只是翻滚了半圈,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不很讲究地替人把被子盖好,陆行川自己也侧身躺下。睡眠于他并不美好,但陆行川许久不畏惧睡眠了。
现在他有些畏惧。
半睡半醒间熟悉的梦境便开始在他面前铺开。孤身抗敌的父亲,落泪的母亲,人头落地的小婢女,雨中血,血里火,全是他看熟了的东西。
陆行川站在一边,既投入,也游离。他清楚发生过的事情,也清楚即将发生的事情。
本该如此的,但陆行川胸口闷痛,手脚冰凉。他害怕。某个确实该应验的预感,叫他害怕。
天忽的放晴,梦里雨中血,血里火,全变得浅浅淡淡。陆行川站在一边,没法走近一步。他看见小婢女好好的站着,面目干净,冲他傻笑;看到母亲卸去艳丽极了的妆容,止住眼泪;看到父亲收剑,转身走向他。
一切都这样好,陆行川仍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晓得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ldo;小川,你保重。&rdo;
&ldo;嗯,我保重。&rdo;
那些干净的温暖的人影缓缓地,消失在陆行川的视野里。他大仇已报了,生者当中几无他挂心的;逝者,也不会再入他梦了。
&ldo;知道了,我保重,我保重。&rdo;
&ldo;行川?行川!行川你醒醒!&rdo;
&ldo;徐……泽?怎么了?&rdo;陆行川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他觉得头疼,视野模糊,身遭琐碎嘈杂。比旁的情绪更快被他清晰地感知到的,是烦躁。
&ldo;不是我怎么了,是你啊,你内息怎么这么乱?&rdo;这时候徐泽也顾不上胆怯,抚着陆行川的后背便要替人调息。
&ldo;我的内息?&rdo;陆行川稍稍静下心来感知,才觉得心口剧痛,强忍了几番忍不下去,到底躬下腰,呕出血来。
一口血吐完,陆行川斜倚在徐泽身上,只觉得浑身上下没一处是不疼的。徐泽早吓得眼眶也红了,手也抖着,恨不得全副内里都用来替陆行川调息。他一边梳理着心上人混乱的内息,一边低声不住问着,&ldo;到底怎么了,行川,行川你哪里疼,行川……&rdo;
&ldo;好了,没事了。&rdo;初时汹涌的疼痛很快平息,陆行川叹了口气,想起梦境,想起剑法、心法,大概猜到自己如今状况的缘由。&ldo;别怕,没事了。&rdo;他扶着吓得不轻的徐泽,将人推开,苍白着脸孔冲人露出个半成型的微笑。
&ldo;行川……我求你了,你能不能……&rdo;被陆行川这一吓,徐泽倒像是暂时忘记了素日里对陆行川武力的恐惧。他仍死死握着陆行川的手,说是发狠,却是个祈求的姿态,&ldo;别再笑了,你不开心,不舒服的时候,别再笑了……&rdo;
&ldo;你总这样,一点小事,说得这样严重。&rdo;陆行川还是笑,却难得掺了几分真心,眼波微颤,冷也如化雪,暖也如化雪,直看得徐泽呆在那里。
&ldo;你的事情,没有小事。&rdo;徐泽还没完全回过神,心里话便这么说出去了,更是得寸进尺地大着胆子,将陆行川一副微凉的身子揽在怀里。&ldo;告诉我好不好,你到底怎么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