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明明是丁忧将消息透露给的京兆尹赵宽,然后由赵宽做中间人,转呈给的那位左长老。最后再由左长老分派指令,决定用一品堂的哪一个分堂行暗杀之举。然而这赵宽已经被捕了足足有一两个时辰,徐忠却始终没有从皇宫那里得到要逮捕主簿丁忧的消息。且半个钟头前,听袁小山传来的讯息,赵宽也仅仅只是咬出了户部尚书周斌琨,却对自己如何得悉县丞苏庆丰背叛天盟且天盟委派杀手暗杀苏庆丰一事,讳莫如深。是他赵宽忌惮那位天盟的左长老不敢吐露太多,还是他想替某人隐瞒着什么?亦或者,因为丁忧的官职太低,不值得这位京兆尹惦记?这一点,徐忠不得而知。所以,他打算从丁忧这里作为突破口,弄一个清楚明白。来到主簿衙门口,守住大门的是六位前袁府家丁,他们手持盛装弹药、随时可以发射的燧发枪,见到徐忠后,齐齐冲他敬个大黎军礼并高声问好。徐忠挥挥手,示意六人继续守在门口,便推门进了主簿衙。与县令办公的县衙相比,这个主簿衙明显窄小了许多,且房内的办公家具也十分简陋,只有一桌一椅一屏风,以及一张简易的行军床。此时此刻,丁忧正坐在那张梨木椅上,伏在桌案上书写着什么,发现来人是徐忠后,朝他微微颔首道:“徐大人,你来啦,下官等候你多时了。”
闻言,徐忠眉头顿时一皱。直觉告诉他,现在的丁忧很不正常。依照这丁忧以往的表现,见到自己后,理应立即站起身来,并谄媚地向自己躬身行礼问好才对。可眼下这位丁主簿,委实太过冷静了。与平素的行为大相径庭。徐忠平静地道:“不错,既然猜到本官此时前来,理应也该猜到本官打算问你什么,所以丁主簿,你可有什么话要跟本官交代?”
听完徐忠的话,就见这丁忧眼中露出一抹追忆的神采,徐徐道:“徐大人,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下官在入职京师县衙之前,也曾励志要做一名为民请命的清官的。”
“下官祖上在盐城郡,那里紧邻着大食和大梁,土地贫瘠,气候干冷,赶上旱季,粮食颗粒无收都有可能。所以自幼穷苦惯了,下官打小便励志走出盐城,出人头地,将来有机会定要改变盐城穷困的现状。”
“为此,下官从记事时起便决定发奋读书,企图用渊博的知识来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那时我们村唯有里正家里有几本竹简书,下官便找来木炭和树叶编制的纸张去里正家誊写下内容,再回去仔细研读。”
“这样的日子,下官过了整整七年。七年之后,下官十二岁,深知就这么待在村里,凭着里正家那几本只是记载些内容粗浅的人文地理的竹简书,注定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于是下官毅然决定离开盐城,横跨巨鹿、东来两郡八百余里,来到王都。”
“进入王都后,下官身无分文,只好乞讨为生,哪怕就是如此,下官也没忘记读书。那时下官对知识的渴求近乎疯魔,没有能借书的渠道,于是下官便跑遍了王都的所有私塾,偷偷趴在门外听先生教学,听学子吟诵,再用木炭记录下来内容。”
“大人你能想象吗?寒冬腊月,一位衣着破烂的乞丐趴在一家私塾的门前,用被冻得红肿如馒头般的手卖力地趴在地上,一笔一划虔诚地记录着自己所听到的先生口中念出的每一个字,最后将它们汇集起来,组成几十本厚厚的书籍。”
“那几年,下官通读了我大黎的经史,将晦涩难懂、被无数世家弟子视为天书的《堪舆图要》逐字逐句全部剖析了一遍。那一刻,下官觉得,便是当朝宰辅王洪、诸葛青云、褚遂安几人的学识与自己相比,也不过如此了。”
“于是,下官便自持学富五车,想要找一些达官显贵引荐入仕。可惜我大黎的制度大人也知道,寒门是永无出头之日的。一连碰壁了整整一百九十八家,下官终于死心了,知道纵使自己再怎么苦心钻研学问也是枉然,只要你出身寒门,没有人会在意你的学识的。”
听到这里,徐忠心中不禁默然一叹。丁忧所描绘的自己的亲身经历,的确让人惊叹。他却也代表了眼下大黎寒门子弟的普遍现象,纵使才华横溢,却也没有人加以引荐,无法实现自己的抱负。这,也是徐忠迫切想要改变大黎九品中正制的目的所在。让那些穷苦百姓,能够拥有一次与豪门世家公平竞争的机会。哪怕只有一次,纵使败落,那也此生无憾了!顿了顿,便听丁忧续道:“就在下官彻底绝望的时候,有一个人却如同下官溺水前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向下官伸出了援助之手,向朝廷举荐了下官,并给了下官一个中上的品级,让下官有机会留在京师县衙,做一名分管文书和印鉴的主簿。”
徐忠淡淡地道:“也就是这个人,让你抛弃最初秉持的做一个爱国爱民之清官廉吏的抱负,转而投向贪官污吏之阵营,对吧?”
丁忧深深注视了徐忠一眼,道:“徐大人的确聪慧,您猜的没错,当初得知这位的图谋后,下官只是略作犹豫,便决定替他隐瞒了下去,这几年,也断断续续为他清扫了不少后路。”
徐忠皱眉道:“你一个八品主簿,又能做些什么?”
丁忧摇摇头道:“大人千万不要小看我们小小的京师县衙,我们好歹是京畿衙门,偌大一个王都大大小小的案子基本都要经过我等之手。大人还记得西郊的那个无头尸案吗?”
这个案子徐忠如何能不知?当时他就是让苏庆丰去查西郊的那个无头尸案,结果这位县丞以自己不擅长查案为由拒绝,自己正好借此将其狠狠打压了一通。之后他更是让苏庆丰和袁小山联手调查此案,结果却因为遭遇一品堂的杀手刺杀一事而耽搁了。丁忧道:“徐大人让苏县丞和袁团长调查此案,恐怕永远也查不出什么结果了。大人难道就没想过,为何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却始终没有人来认领那具尸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