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慈送了一程下山,匪夷所思地开口道?:“世事无常,谁能想到?最后终点在这,我本来是想追上来抓你回家成亲的。”芙蕖摇头笑道?:“所以我们的八字合婚是大凶嘛。”她停了一瞬,心里还惦念着什么,问:“我的嫁衣做好了吗?”谢慈点头:“十里红妆,都备好了。”芙蕖道?:“那?么现在看来,十里恐怕不太够了,从燕京到?北京,至少要千里吧。”谢慈忽然弯身,从路边掳了一把红彤彤的花椒果子,往雪地上一撒,说:“委屈你凑合凑合,我给你铺上十里红妆。”他们最终拜堂成亲在北境,见证者是天地日月。芙蕖的耳上坠着花椒果子,雪地上映着浅浅的红影,一生都没有如此知?足过。正如荆韬生前对战局的预料。北鄂疯狗一样的骚扰直到年后才真正有了短暂的消停,他们疲于奔命的残部也终于得以喘息。到底不该对百废待兴的燕京抱有多少希望。皇上临走前承诺的粮草军饷和增援,直到开?春才姗姗来迟。不过有一点,虽然迟了点,但?总归一两银子?没少,算是?可喜可贺的进步。北境的军营内的局势,也颇有些微妙。那些与荆韬同一辈出生入死的老将们,不约而同都退了一步,不肯受命于危难。他们都老了,眼睛里的光渐渐趋于淡漠。神凫那样一个年轻人,始终被推在最前面,而他也没有拒绝,一次一次抗住了肩上压下的重担。开?春以后,北鄂人的日?子?稍微见好,游牧部落的劣根性,只有在最困苦的时候,才能激发出最狠的斗志,一旦吃饱喝足了,便开?始消退那股狠绝。北境的雪还没有消融,但?是?风送来了青草生长的气息。谢慈和芙蕖就在这时候启程往南走,一并带走了一些旧人旧物。他们在路上不紧不慢走了两个多月,在回到燕京的别庄之后,着手安置那些从北境带回的物件,却是?马不停蹄的忙碌。一转眼,便就不知不觉入夏了。第一声蝉鸣响起的时候,芙蕖想?起了被她?冷落已久的嫁衣。年前赶制的嫁衣,以及重金打造的凤冠,好端端的摆在房间中,蒙着红绸,不曾染一丝尘埃。北境成亲太仓促也太简陋了,他们明明可以再拖一段时间,可他们谁都没有提议那样做。就是?不愿再等了。不愿为着这些不足以有理有据的借口,消磨好时光。芙蕖将沉甸甸的凤冠压在头上,手指抚过华贵的珠翠和流苏,对?镜仔细描了妆。谢慈进来的悄无声息,直到珠帘被拨得乱响,芙蕖才瞟去一眼,谢慈正倚在那片琉璃溢彩的珠子?里,垂眼盯着她?看。芙蕖没什?么?避讳的,当着他的面,不疾不徐的换嫁衣。近日?里在外奔波颇多,芙蕖偏爱一些宽松暗沉的袍子?,她?解开?那件穿了两日?松绿色外裳,仅露出丝绢的里衣时,靠在帘子?内,面色晦暗不明的谢慈忽然直起了身子?,又?是?一阵叮咚乱响,谢慈长腿一迈,袍角甚至撩起了风浪,逼至芙蕖面前。芙蕖不为所动?,挑眉看他。他低头,探手,抚上芙蕖薄薄里衣下的小腹。那里已经有了丰腴的弧度。——“什?么?时候?”芙蕖眼里情意如丝:“先生贵人多忘事啊,真记不得了,还是?装的?”四个月前,北境趋于消停,各方都开?始鸣金收兵的时候,他们卸下心里的那口气,终于不用再抑制心底蔓延的情愫,任由他们互相缠绕生长在一起。离开?北境的前一天夜里,正好是?满月,山间的月那么?清亮,一丝云雾也没有,他们纵马奔了十几里的山路,在嶙峋的山石上,在最靠近满月的高处,铺着软绵绵的狐毛,相拥在一起。这种东西是?要讲情调的。再后来,一路行走,他们彼此都不愿在异乡的客栈中将就,于是?北境的那一次放纵,便成为了目之可及的最后一次。唇齿相依的柔软间,芙蕖忽敢一阵刺痛,尝到了血腥味。她?一把推开?谢慈,用食指抹了下唇:“你咬我??”谢慈:“你瞒我?。”他一顿,手牢牢地掐着芙蕖的腰身:“为什?么??”芙蕖攀着他的胳膊,支撑着自己勉强站稳,恶劣的一笑,说:“看不惯你事事尽在掌握的样子?,给你制造些意外,感?觉到惊喜了吗?”她?就是?故意的,而且无缘无故。谢慈手指收紧,到底还是?舍不得摧折她?,都掐在了自己的手心里,咬牙切齿道:“惊喜至极。”寿石山别庄迟来的张起了红绸,燕京城华阳街上的谢府也挂上了灯,昭告着朝中所有人,谢府大喜。至于请柬,那是?不存在的,声名狼藉的前次辅大人,在燕京中的人缘糟糕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与之交好的不敢擅自做主来烦他,与之交恶的更是?恨不得远远躲开?,留给他们俩的,只有求之不得的安宁。芙蕖摸着自己腹中孕育的生命,回想?当时,她?几乎在身体出现一样的第一时间,就有所察觉了。猝不及防,像是?不真切的梦。芙蕖还来不及感?觉更细腻的喜悦和幸福,就被铺天盖地的无措淹没了。面对?这种内心深处的恐惧,没有人能帮她?,即便孩子?的父亲也不行,她?必须依靠自己趟过去,才能在以后的日?子?里真正做到安心。嫁衣凤冠妥善收藏。芙蕖在别庄养胎的日?子?里,能感?觉到谢慈寸步不离的关照。常常,她?坐在屋子?里,做着粗劣的针线,偶一抬头,就见外面台阶上,谢慈不甚讲究的坐在那里,望着将落未落的太阳,安静着,不知再想?什?么?。她?猜,他也在不安。甚至他的心思要更细,想?的更多。——事实上,他们都还没得及做足准备。芙蕖一个失神,针尖扎破了食指,沁出了血珠。她?面不改色的用帕子?擦了,开?口道:“你希望是?个男孩还是?女?孩?”谢慈没有回头,他轻声说:“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没想?好该怎么?养。你和我?的性格都不算是?好,若是?像了我?俩,将来保不齐要吃大亏。”芙蕖仔细思量着他说的话,认真往他们的家谱上数了数,发现他们彼此的父母,竟找不出一个活的如意的。真是?一家子?惨一块去了。芙蕖说:“我?娘亲怀着我?的时候,也一定给我?的将来谋划了一个很幸福的结局。她?用力的或者,试图保护着我?,可到头依然留下了数不尽的遗憾。”落日?将门口台阶上谢慈的影子?拉成进了门里。像个一动?不动?的石像。芙蕖盯着灰蓬蓬的影子?,说:“其实我?们根本左右不了孩子?的将来,别担心了。”谢慈依然等到天全?然黑下来,才起身进屋。五个多月,芙蕖开?始什?么?都吃不进去,形容消瘦得厉害。谢慈才得以从那些虚飘的担忧中抽身,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芙蕖身上。好在芙蕖人虽然憔悴,但?精神还很平和。早年她?在身体上落下的一些妇科症,在怀孕时全?部翻腾了出来,不仅折腾着她?,也折腾着尚未面世的孩子?。短短半个月的时间,芙蕖的脸颊都瘦凹了一大圈,脸上的骨骼显出了锋利的线条。母体怀孕,几乎是?倾尽了所有,哺育着腹中的胎儿。一日?,芙蕖夜里从噩梦中惊醒,感?觉到谢慈小心的环过她?的腰身。她?缓缓地吐了口气,牵过谢慈的手,放在自己的独自上:“他在动?,你感?觉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