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云说:“我在这待习惯了。我不想回草堂。”明月问:“为什么?”锄云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跟大师兄说什么。”明月在他面前坐了下来,“锄云,”他很真诚地看着锄云的眼睛,“虽然师尊一直说你天资愚钝,二师伯也不喜欢你,但是我得告诉你,你是宗门里我最想结交的师弟,这并不是因为你是掌门真人的关门弟子,你明白吗?”锄云看着他,感觉自己心里依然笼着一张巨大的网,他听不懂这个人在说什么。“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太合适。”明月冲冲他笑了笑,“之后你从这间屋子出去,只怕受到的冷眼与谩骂会更多,你不要以为掌门狠心对你施以鞭刑,那些百姓暂时消了气,这件事就算过去了,相反地,真正艰难的日子才刚刚开始。但是,无论人生多么艰难,你都不能再自己折磨自己。”“我……我知道自己身体里有一股力量,”锄云听见自己说,因为很久不说话,声音非常干涩,“我控制不了。其实关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没有见过母亲,从生下来就在逃难,可是大师兄将我捡回来,掌门师尊愿意收我为徒,我是不是就不该再去怨世道不公?可我还是有一件事想问,如果你也回答不了,我以后就再也不问了。”明月坐直了身体:“你说。”锄云说:“为什么有些人生下来就可以绝对不去做自己认为是错的事情,可是我不行?为什么有些人可以用坚强来作为对抗恶的盾牌,而我所有的坚强都只能用来忍受犯错之后的鞭笞与煎熬?为什么?”明月张了张嘴,没有立即回答。锄云没有怪他,他垂下眼睛,最后说:“我知道了。”于是夜晚就到来了,锄云这一天夜里睡得非常安稳,往日那些折磨他的邪恶的梦魇都没有出现。半夜的时候起了风,窗户没关紧,锄云被冻得醒来,发现床前坐着一个人。他立刻意识到是程鹤。原来在久远的少年时期,他就开始默默地守候在锄云床前。他感觉到梦里的自己僵直了身体,比白天见到明月时还要无措。程鹤半张脸隐在月影中,看着面前空地上那一小块被照亮的地方。半晌他转过了脸,锄云赶紧闭上眼睛。内心砰砰直跳,不知道是幻境中的这个锄云还是他自己的。然后他感觉到一只手伸了进来,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他的手,小心地握住了。那一刻,锄云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深深的无助与热意。这回他确定了,这股热意来自于原来的锄云,因为在现实的情境里他已经体会过数次程鹤的温柔,而每一次他在夜里握住自己的手,锄云心里都是难言的心动。这一天夜里很冷,程鹤一直陪着他,没有起身去关窗户,冷风吹进来,锄云却只顾着看他模糊的侧脸。他想他跟原来的锄云还是不一样的,那天晚上风那么大,他却不敢惊动程鹤。窗户一直开着,他觉得冷,可是他不敢说,锄云只觉得难过,幻境里的他甚至不敢说,我觉得冷,师兄你可不可以把窗户关上。--------------------原来的锄云自卑怯懦,遭遇爱情时还在人生的痛苦里挣扎。转机再然后,他就醒了,眼前一片无边的冰原。从幻境回到现实,锄云一时没反应过来前方那一道正在飞速冲来,尾巴快要蜿蜒成一抹残影的东西是什么。下一刻,看清了其真身的他心脏都要从胸腔裂开了,黑气升腾,那竟是一条通体乌黑的魔龙!啊啊啊啊啊啊——!先遭雷劫,后入幻境,过了一圈飞速的走马灯,终于要迎来最后一击了……今天非要死在这里不可吗!胡思乱想间,那魔龙已至,冰原蓦地炸开一条裂缝,无数散妖与修士尽数被黑气吞没,一时间风云变幻,妖邪四散奔逃,急促的求救铃声四下响起。锄云调动起全身脆弱的真元,正欲抵挡,魔龙突然在他面前停下了。他看着眼前那大如铜铃的眼睛,一时连呼吸都忘了。周遭魔气翻腾,他全身的真元都被禁锢住,彻底变成了一个凡人,魔龙抵着他的面庞,张开锯齿獠牙,出声道:“修仙入道如此艰难,路上尽是痛苦与磋磨,还是凡人好,不用做任何挣扎就能被我吞进肚子里,是不是?”锄云刚从就要命丧于此的惊恐里逃脱出来,心绪剧烈起伏,一时间,年幼时为父母所弃的孤独,误入大雪山秘境群魔入体的痛苦,几番起落聚散,方才幻境中青云宗内众人的冷眼嘲笑仿佛又响在耳畔,心里冒出一个声音逼问道:“修仙一途难如登天,你当真还要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