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老师心中如何看待学生,学生依旧当您是老师。”鲁目先是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才道:“您请说,但凡是能够说出口的,学生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何相:“老夫为官多年,从来没有栽过这样大的跟头,如今若是不能彻底弄明白,只怕是死了都不甘心。”
“即使圣上对你们有知遇之恩,更是请了曾夫子来教导你们,你们虽是在老夫之前相识,但这么多年,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有?从头至尾,你们难不成半点异心也无?”
这世上就算是再赤诚之人,也不至于一点私心都没有吧?还是说这帮子死心眼的货都被圣上给碰上了?圣上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些吧?
何相这问题问的巧妙,恰好卡在临界点上,介于可说跟不可说之间。
半晌后,鲁目这才看向一旁的大公子。
何相会意,朝自己大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离开。
大公子尽管心有不甘,但到底没有反抗,临走的时候,他忍不住瞪了鲁目一眼。
等整个正厅彻底没人了,鲁目这才开口。
“不是没有异心,是不敢有异心。”
“圣上看似不喜欢管事儿,但其实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心里头一清二楚。我们之于他看似重要,实则随手可弃,想要替代我们和有能力替代我们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几所学校的学生一波又一波,一批又一批,看的鲁目心里头发慌。
“事已至此,学生也就不瞒老师了,从学生识字到现在,带上您,总共经历过三位老师,曾夫子脾气暴躁,但直来直往,何相您更是待学生犹胜子侄,只有圣上……起初许是圣上身份神秘,加上我们几个当时又年轻,所以对圣上最是憧憬,只是如今时间久了,才渐渐觉察出圣上的可怕来,圣上他知道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多的让人绝望。”
“圣上所学,仿佛没有尽头一般,说出来不怕老师笑话,有很多回,学生甚至觉得,圣上就好像是天上下来的神仙。”移山填海,自是能称上一句神仙手段。
还有鲁目没说的就是圣上的身份,一开始是最受宠爱的皇子,之后又是亲王,他们能告诉谁去?都是姓叶的皇族,数来数去都是一家人,他们这些外姓人跟着凑什么热闹?
就算是真泄露出去了,圣上十有八九出不了什么大事儿,他们就不行了,他们这些人却是必死无疑。
再说了,圣上从一开始对他们也不差啊,也没有限制他们的自由什么的,等后来圣上真用得着他们了,圣上自己都已经是皇帝了,他们脑子被驴踢了才会选择去出卖他。
胆怯、畏惧、崇敬、威胁、自由……这些加在一起足够他们闭上嘴巴了。
“老师,看在咱们师徒多年的份上,听学生一句劝,在眼下这个关头,千万千万,别跟圣上对着干。”
“圣上雄心壮志,不是诸位大人能够阻止的了的。”
最终,鲁目留下了这样两句话。
何相久久不能回神,他在想,神仙一样的人物,那得是什么样啊。
何相有些想象不出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上次对付北庭,想必也不是定王的功劳了。
鲁目走后没多久,何太后的婢女便到了,不出意外,太后的意思也是叫他抓紧低头。
何相这才渐渐反应过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已经落到了这种境地。
圣上当真是玩儿的好一手温水煮青蛙!
何相纵使再不甘愿,此情此景,也不得不听劝,否则的话,这一家老小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个问题。
从前他们不知道其中内情的时候就拦不住他,现在知道了,就更拦不住了。
大约两天的时间吧,叶朔差不多就收到了消息,六封辞官告老的折子,也就这样放到了他的案头。眼前种种,跟叶朔事先预料的也相差无几,但他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只要何相他们老老实实,不在这个节骨眼上乱来,就还是大周的功臣。
叶朔略微斟酌片刻,然后看向一旁的魏温:“朕记得,何相有一重孙,尚书令的三儿子,还有啊……”
叶朔一连数出好几个人来,接着道:“既然他们都是各自家中最为优秀之人,那就想办法,把他们往上提一提吧。”
这也算是奖励何相几人的识趣,同时也是在释放一种信号——他无意与他们为难,更是会保下他们满门荣耀。
说到底,也不能让对大周有贡献者寒心不是?
何相听完,既惊且喜,但更多的还是复杂。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圣上做起这些来,早已经是得心应手,是他们一直小觑了他啊……
原地愣怔半晌,何相好像是在回忆自己这大半生的丞相生涯一般,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跪伏在地,弯下腰来——
“老臣,谢主隆恩。”
在这一刻,何相才好像是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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