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姑太太打着探亲的旗号来了蜀都长史府。
季家一家老小都着了新衣,收拾光鲜整齐,站在堂中等着这位从长安来的贵妇人。
午时左右,二辆锦绣马车赶到长史府门口,沈清梅领着海棠上前迎接,仆婢子撩开车帘子,迎下个中年贵妇,而后又陆续下来两位少女。
那贵妇头上高髻叠叠,数支金钗回环相插,身着穿花夹蝶六幅罩纱彩裙,脂粉均匀的脸庞将她显得得出乎意料地美貌青春,只是脸上的神情有些高傲不屑。
其余两个少女,一个十六七岁,顶子上是石榴籽儿金钗对插,圆脸上双目灵动,鬓角贴着淡黄钿子,身上又是鹅黄透银粉纱裙,真真是妙丽得紧。
另一个年纪稍小,十一二岁模样,胭脂色的小群,外面套着时兴的小女娃半臂,头上丫髻上缠了两圈红宝石链子,大眼儿眨巴眨巴,像是个粉嘟嘟的小团子。
几位模样瞧去甚为华贵,可海棠却一阵头皮发麻,这姑母一家子才真真是个麻烦。
这姑母季兰芝,比她父亲还要大两岁,是祖父的通房婢女生的,祖父娶了季吴氏之后也没再找其他女人,季吴氏念着季兰芝的母亲为老太爷诞下过女儿,还是想法子将婢女给抬成了妾。
这妾也是个薄命的,好不容易熬到了自己女儿该出嫁了,一命呜呼就去了。季吴氏做主季兰芝的婚事,欲将她许配给个九品京官儿做个正妻,可季兰芝不愿意了,总觉得是季吴氏掐她,就在赏花宴上搭上了御史大夫的大儿子,想给人家为妻,哪知那嫡子看不上她是个庶女,两家商议半月,终究是抬了做妾。
没曾想季兰芝也是个有福份的,给何家添了女儿又添了儿子,在何家也算是如鱼得水,过了十六七年,这正妻又得了重疾去了,将她名正言顺抬成了正室。
诚然,这也是最近才抬了正室位,所以就带着两个女儿急急巴巴地跑到巴蜀来炫耀。
海棠始记得这位姑母是三句话有两句不离长安好蜀都差的人儿,一刻不歇气地攀高踩低,她不止一次忍不住想把这烦心一家子都踹出去。。。。。。
上一世大多时日她都是借故身体不适,在海棠院里歇息,避开这“金贵”的几母女,以免磕着了这几个长安人儿,这世她再不是那年少不知事的季海棠,自然是从了沈清梅的安排,好颜好色地出来迎接几人。
那贵妇人下车后,先拿着金丝帕子擦了擦额角,而后才吩咐后面的奴仆:“去把我给阿娘他们备的几箱子礼抬下来。”
沈清梅始终一张笑脸,领着海棠上前去迎接着一家子。
几人相互见过礼,又热热闹闹朝里去,沈清梅迎着季兰芝朝,海棠则领着两位女儿家,私下互通姓名,知晓大的那个叫何春华,小的那个叫何雪芳,就开始说说笑笑闲拉闲扯。
海棠极少说,都是听两个小女娃娃瞎吹,吹得长安有多好多好,自己个儿倒懒得辩驳他们,只在一旁虚情假意地笑,让他们吹个高兴。
说到长安香料,何春华开始放招了,先揉了揉鬓角,再娇滴滴得问:“海棠,你可知你们这儿何处有龙脑油,这几日我的在路上用光了,正愁着没地儿可买。”
这龙脑油乃是大食国的舶来物,这些物件贵也就罢了,且只在那些繁华地带有售卖,他们巴蜀沿山一带,哪里能有那些舶来物?
小姑娘以己之长对其之短,是占了上风,可季海棠这人出过的风头不少,前世为了点儿容貌的事儿,没少和那些长安贵妇们打擂台,何春华一开口,她就知道接下来要出些什么幺蛾子,这路数她比谁都精,若是外人用了这点儿幼稚手段来争上风,她大可不必搭理,让其吃个冷门羹,可是这俩丫头是亲戚里外的,她不让人家亮一亮,岂不是不懂规矩?
季海棠嘴角挑起一个惊讶的笑容:“龙脑油?是香?”
何春华和何雪芳对视一眼,小女儿家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就知道季海棠这种乡巴佬没见过世面,寻思着要一出手就压制住季海棠。
“是长安最时兴的一种香,擦一滴遍体生香,可惜我带得少了,路上用光了,一路上也没买到,才想着这巴蜀都城有没有。”何春华“好心”给海棠讲解一番。
海棠也无知似的傻傻摇头:“巴蜀一带没有那些香油,咱们这儿夏日里也不兴那样香,只是有人煎薄荷,将薄荷叶置放在香囊里,驱虫又清香,比起其它的香来说,不让人觉得香得腻味难受。”说罢又笑眯了眼角:“长安那儿的龙脑油也是这样的吧,不腻味还清香。”
何春华和何雪芳一时语噎,龙脑油最大的特色就是“一滴遍体生香”,是出了名的软香,这香味能不浓吗?可让季海棠一说,他们好像说错了似的。
何雪芳有些忍不住这个乡巴佬了,提口说:“不浓的香还叫香么?”
何春华年纪大些,不会随便被人激,伸手拍了拍雪芳,对海棠笑道:“诚然,浓是浓了些,定然是不腻味的,毕竟是五匹绢一小瓶呢。”伸着白嫩的细指卡了一寸来长。
海棠看着何春华欺负她“没见过世面”,乱吹乱擂地拿话哄她,心里边儿早已笑得打跌,面上还要硬生生抬出个没见过世面的傻样子,附和着俩小姑娘:“这么贵?肯定能防虫咯?咱们这儿用香囊都能防虫的,不防虫的都不值钱!”
何春华和何雪芳再一次被这个乡巴佬打败了,你说东她说西,再好的东西到了季海棠嘴里,好像都变得奇奇怪怪的。
而季海棠就是想要告诉他们这一点,不要和她这个乡巴佬谈什么“长安货”,因为她已经没见过世面到连他们在炫耀她都听不懂,不仅如此,她还孺子不可教、烂泥扶不上墙,讲了也不通透。
诚然,她是怕两个小丫头成天拉着她富贵浮云,干脆蠢得让他们说教不通!
姑母季兰芝回首打量了她一眼,一丝不屑一闪即逝,旋即又是露出个和善的笑容,海棠仿佛没有察觉季兰芝的鄙夷,反是扯着嘴角傻兮兮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