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记忆里的医院大都是窗明几净,洁白无瑕的,最多就是消毒水的味道有些讨厌。
然而眼前的一切却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狭窄的走廊上堆满了因为没有床位而临时添加的病房,医生、护士、还有病人和家属们,来来往往,拥挤不堪。
护士们着急地大喊着一个又一个名字,病人家属们或唉声叹气,或对着电话那头绝望大喊,或跪下来哭着喊着求着医生一定要帮帮他们。
医生们更是来去形色匆匆,忙得焦头烂额,还要一个一个去尽力安抚病人和家属。
而目之所及的病人也大多神形憔悴,双目空洞,仿佛已经麻木地失去了最后的求生的欲望。
江序抱着那堆水果挤过人群时,还听到一个年轻的妈妈正在向她的丈夫哭诉:“要不我们就不治了嘛,我医这个病把屋头(家里)钱花完了,娃儿以后啷个办(怎么办)嘛。”
而当他终于挤到312病房的门口的时候,则一眼看见了临窗的病床上的那个老人。
那是他见过的最干瘦的老头,身上和面颊上几乎已经了没有任何多余的肉,皮肤耷在骨架上,枯槁衰弛,写满了生命从他身体内逐渐流逝的残忍痕迹。
但人却收拾得干净利落,面上也带着笑容,正若无其事地同旁人讲着话。
像是从来没有埋怨过命运的不公,也从来没有怨憎过生活的苛待。
甚至地还有些得意洋洋地在给隔壁老头炫耀:“我给你说,我跟你们不一样,虽然我莫得儿女,但我孙子孝顺得很,每天天不亮就来给我送早饭,看我吃完了才去上学,中午还经常来给我送午饭,你们哪个比得上嘛。”
隔壁老头明显不服,“哼”了一声:“是不是哦,那你们娃儿这个样子,还有没得心思上学嘛?”
“啷个莫得!(怎么没有)”陆老爷子一听有人质疑江序,一下就严肃起来了,“我们濯娃子,那次次考试都是第一名,他们老师都说了,以后肯定是要上清华北大哩!”
“是不是哦?”隔壁老头一脸不信,“你们濯娃子我也是见过哩,长恁个(那么)帅,还骑个摩托车,看上去跟混社会的一样,还爱学习啊?”
“当然爱学习咯!你莫不信噻!”陆老爷子一下就急了,“等他回来,我喊他那
成绩单给你看嘛!”
“那成绩单可以p的噻(),莫不是你们娃儿为了哄你高兴(),伪造的成绩单,豁你哩哦。(骗你的哦)”
豁你的屁!
这么大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是个活体杠精呢!
江序虽然不会说南雾话,但也能听个一知半解,看到陆老爷子急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证明了,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开口:“谁骗人啦!我们陆濯成绩本来就可好啦!”
一堆烟嗓里突然清棱棱地砸来了这么一句,病房里本来互相说着话打着趣解着闷的老人们,当即一愣。
然后就看见一个贼漂亮的小男生抱着一大堆零食水果就气冲冲地一路走到了陆老爷子病床边,把东西一放,就看着隔壁老头,义正辞严道:“爷爷,我们陆濯成绩本来就可好了,你不能没有证据就这么胡乱猜测他!”
他说得虽然非常严肃,但又非常认真有礼貌。
搞得隔壁的老头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是看着陆老爷子道:“陆老头儿,这个是……”
陆老爷子也投来了同样不解的眼神:“你是……”
“爷爷好,我是陆濯的同桌,我叫江序,今天正好也在医院,就顺路带点水果来看看您。”江序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了长辈们最喜欢的那种单纯可爱的甜笑,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正义凛然,还顺便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说,“爷爷,我给你削个苹果吧。”
他长得太明媚漂亮,身上又透着股富家少爷养尊处优的天真干净,还有种少年人的蓬勃朝气。
整个人往那儿一坐,和整个病房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却又自然而然,仿佛毫不嫌弃。
隔壁老头忍不住又问道:“陆老头儿,你是从哪儿弄来个说普通话的娃娃嘛,啷个看上去还有点像外国人嘞。”
陆老爷子也懵了一下。
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个小孩儿异常的眼熟,好像早就见过,可是终究上了年纪,又被病痛折磨,一时半会儿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是看了半天后,不太确定地问:“小朋友,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嗯?”江序不解抬头,眨了两下眼,“您什么时候见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