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年近花甲,因为连年征战,整个人显得更加衰老。但是那双眼睛却依然闪着精明强干的光。见了我,先是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问:“太后一向可好?”
我一笑:“都好。太傅怎么有空来见我这个闲人?”
他促狭一笑,搓了搓双手,随即挺了挺因年岁渐长而有些佝偻的腰背,说:“太后独居长安之外,不知是否有留意过朝政之事。”
第一次单独的会面,他就问起如此尖锐的问题。如今朝政都把持在宇文护的手中,觉儿并没有实权。再想到史元华的警告,令我对他的来意多了几分警觉,便微笑说:“太傅说笑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又终日独居在这云阳宫,又怎么会知道朝堂中的事情。”
他一听,却显出两分焦急的神色:“太后当真毫不关心?昔年文王带着我等老将出生入死挣来的天下,如今在宇文护手中把持着,至尊却成了傀儡,太后当真无动无衷?”
我依然保持着警惕:“即便是文王在世时,哀家也是从来不问政事的。何况如今只是个未亡人。而且……晋国公当年也深得文王信任,如今至尊尚未成年,晋公辅政,本也是文王的托付。”
哪晓得赵贵噗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面容沉痛,说:“太后!文王所托非人啊!也许太后不知道,宇文护如今已不止是辅政,而是在朝堂上公然顶撞至尊。至于朝中各部官员……至尊早已被架空,昔年朝中各部里文王提拔的官员正逐渐被宇文护换成自己的心腹。太后大概还不知道,如今连皇宫里至尊的身边,都安插满了宇文护的耳目。至尊的一举一动,都在宇文护的监视之下。只怕如此下去,宇文护早晚会篡位啊!我等跟随文王出生入死挣来的天下,眼看就要落入宇文护之手啊!”
我又岂会不知?我又岂会不知!
自从觉儿一意要握住至高的权力,就已经将自己置于了这种危险之中!
我收起笑脸,问:“太傅觉得该如何是好?”
赵贵抬起头昂然说:“至尊被宇文护监视着,无法有什么行动。老臣今日来,是来求太后的手诏,诏文王旧臣一起勤王事,清君侧!”
我的心一抖,手中的茶盏亦跟着一颤,些许茶汤泼洒出来,溅在面前的铺席上。
“清君侧……”我喃喃低语。这是个可怕的咒语。
夜晚的梦中,我迷迷糊糊,眼前满满都是看不清的人影,拉满了弓,箭在弦上。万箭齐发,直射觉儿的心房。他惨叫着,血温热而腥甜,双眼赤红,惨遭灭顶之灾。
自梦中惊醒,梦的残片仍在眼前纠缠,那血的腥气缠绕不散。
觉儿已成权力祭坛上的供牲,而我无能为力。
赵贵若得了我的手谕,就算他铲除了宇文护又如何?不过时朝堂上的下一个执牛耳者。宇文泰当年对拓跋氏做的,如今都回到了他儿子头上。
一个月后的一天,我正在佛堂里为宇文泰焚香,侍女忽然匆匆而来,在门外轻声说:“太后,外面有个名叫贺楼齐的人求见。”
贺楼齐?他怎么来了?是如愿让他来的?
我猛的想起一个月前赵贵前来的事情,顿时心头涌起一阵不好的感觉。
贺楼齐也老了,须发花白,眼神里早没了年轻时轻狂的神色。他见了我,跪倒在地,说:“娘子救救我家将军吧!”
“他怎么了?”我震惊。他是病了,还是?
贺楼齐红了眼眶,说:“一个月前太傅找我家将军密谋诛杀宇文护,可是事有泄露,被宇文护察觉。太傅即被诛杀。因我家将军名望素重,宇文护本只是将将军革去了官职。可今日至尊突然赐下毒酒,要将军在家中自尽!”
“觉儿?!”我无比震惊,不由得紧紧握住拳头。长长的指甲几乎要掐到肉里。
觉儿为何要赐死如愿?
不,不,这不是觉儿的意思,是宇文护!是宇文护要赶尽杀绝!
他戎马一生了。未马革裹尸,却终究要丧命在朝堂的权力斗争之下吗?
不行,我要去救他。他那样一个妙人,风华绝世,怎能死得如此不清不白?
我唤来侍女匆匆梳妆,由贺楼齐引着,直奔如愿的府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