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囿死在十年前的十二月三十一日,在跨入新一年的前夕,永久地闭上眼睛。于是自那以后,林北生一家人便在没有庆祝元旦的习惯,在别人家里吵吵闹闹庆祝佳节时,他们一家便向沉默的山迈去。每年都是一样的,先去买一袋橘子,然后买林囿以前爱吃的桂花糕,拎上一支破旧的收音机,里面咿咿呀呀就放着那几首听烂了的昆曲——林囿以前是个没混出名堂的编剧,不爱抽烟喝酒,最大的爱好就是和郑琪坐在自己手工做的摇椅上,慢腾腾地剥着橘子听昆曲。他和郑琪的日子一直过得清闲,不算充裕,但每天都很快乐。郑琪在车上还是会强作精神和两个外地上学的孩子聊天,偶尔说点身边发生的事情,但是越靠近墓园,话便越少,脸上也就越彷徨。她到了墓园之后便说不出什么话了,眼里含着泪水,走在最前面,生怕自己悲伤的情绪暴露在孩子面前。林北生便会把带过来的贡品都提上,一样一样地在墓前码好,点上三根香之后带着弟弟妹妹们回避,等郑琪情绪稍微平复之后再回来对着墓聊会天。还没走出多远,便听见郑琪带着哭腔的声音掺着悠长昆曲,断断续续地传来。每年都是这样,要一直走到最远处的护栏旁才停下,彼此相视一笑,但大家都默契地不去提母亲的眼泪。三弟林有后在陪林忍冬捡地上的石子儿玩,林北生站在风口替他们把风挡住,自己瞭望着远处出神,没一会林有前便走到了他身边来。“妈妈最近身体怎么样?”她寻常地唠着嗑,“我今天问她她也是老样子应付我,让我别担心……我怕她对着我逞强呢。”“没问题,医生也说恢复得很好。”林北生笑着看她,“确实不用操心,在学校一切都还顺利吗?”“你怎么也和妈妈一样,我刚关心两句话题就落到我身上来了。”林有前有些不满,“我没有问题,都挺顺利的,最近在忙期末复习,但也没什么大问题。”她停了一下,又毫无征兆地提醒:“哥你才是,遇到了什么情况别总想着一个人扛着。”“咱家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孩子,有什么事你和我们商量一下。”她脸上的学生气都还没退呢,就跟个小大人一样冲着林北生说教了,“林有后那小子是脑子里缺根筋的,但我觉得我还是挺靠得住的吧,再不济你要觉得不大好意思和我们说,你多和旭子哥环环姐聊会也行啊,别总压着自己。”林北生觉得她这番言论来得莫名其妙,听了一半觉得不对劲了,好笑地问她:“怎么回事,怎么今天说上这些了。”“你别想这么糊弄过去。”林有前叉着腰严肃讲,“你是我哥,有些别人察觉不到的东西,在我眼睛里是很明显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着十分有架势,又对着林北生端详,点头确认:“我是感觉,你今年特别累。”林有前这小姑娘,完美地遗传了她爸爸的敏锐,也继承了郑琪的细腻,逐渐成长成为一位勇敢又温柔的女性。也好像就是从去年开始,林北生发觉妹妹成长的速度似乎有点太快了,她在大学期间进行了迅猛且稳健的转变,从她用自己的奖学金给郑琪买了一支金镯子起,林北生就不能再将其看作是打碎一个碗就要哭鼻子的小姑娘了。于此同时,林有后还在身后捡石头玩儿,找到一块白色圆柱形状的石块,兴致勃勃地拿给林忍冬炫耀。林忍冬吱哇叫着躲开,笑话他:“你快丢了吧哥,那是猫屎。”林北生便指着林有前那不长脑袋的双胞胎弟弟,无奈地说:“你看,你要是和这小子一样成天傻乐地不轻松一点吗。”林有前撅着嘴,很犟地仰着头看他。林北生叹一口气,只好向她坦白:“累,肯定累啊,这两天活多的做不完,前几天大意了给老客户一批货搞掉了,这不正愁嘛。”他扯着嘴笑笑:“这两天光反省这事儿了,没怎么睡好,给你发现啦。”林有前仍然定定地看着他,仔细辨认林北生是否在说谎,依旧十分不放心:“这样啊,那你别逞强,活做不完的话就别接这么多,咱们家里也不缺钱吧,我有奖学金,林有后很快毕业了也会有收入,你……你笑得这么鸡贼干嘛?”林北生是真忍不住笑,他望着头头是道相当靠谱的林有前,心中油然升起自豪感,巴不得像拎小猫一样把林有前拎起来炫耀,再配个喇叭吼:看啊!这是全天下最好的妹妹!“没什么啊。”他轻快道,想去摸林有前的脑袋,又想着对方已经长大了这个动作可能已经不太合适,于是转为拍她的肩,“就是在想,咱们家二宝真靠得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