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负雪蓦地剖开自己的心思,摆在陶九思眼前,陶九思一看那颗心,早已是坚不可催,冰冷黑暗。
今天桂嬷嬷没来,没人替卫负雪圆场,两人的氛围也更剑拔弩张,陶九思只觉得摇摇欲坠,身子仿佛又在朝万丈悬崖下跌落。
他上下打量着卫负雪,实在不知这孩子怎么会如此歹毒。
这一打量,陶九思发现卫负雪瘦的可怜,而且不合身的衣服上似乎又多了两个补丁。
皇上的嫡长子,身份贵重,却如此短褐穿结,瘦骨嶙峋,陶九思不由想到卫负雪的故事。
卫负雪一出生,就有人说大皇子生而不祥,怕是要克父克母。卫无月宁信其有,想要远远的送走这个儿子,奈何是皇后所出,又是他第一个儿子,因一言便送出宫去,于礼不合,只好依旧养在宫里,不过心结横亘,鲜少去看他们母子。
没过多久,东齐毫无预兆的大军压境,放出话来要三月扫平卫国。
卫国本就重文轻武,唯一能震慑边关的两位大将,一个在攻克凉国后没了踪影,另一个楚王倒是有踪迹可寻,可眼下他正在国境最西的封地,驰援京洛至少要两月,可谓是鞭长莫及。
无奈之下,卫无月勉强凑了支军队,向东迎击敌人。
草班台子哪里抵得过虎狼之师,半月下来,东齐便已磨刀霍霍兵临城下。
东齐势如破竹,本可一举拿下京洛,可隆冬已至,补给不足,军士们也各个思归心切,无心恋战,加上东齐朝内明争暗斗,无法全力攘外,东齐彼时的皇帝,思来想去,决定议和。
大卫免去灭国之灾,也许是幸运,但对于卫负雪母子则是不幸的开始。
东齐皇帝除却要走了各类金银珠宝,还要求卫国也像别国一样,送来皇子当质子,卫无月当时膝下三子,偏偏送了嫡长子去做质子。
更过分的是,东齐皇帝声称,卫国皇后艳绝天下,要求随质子一起入齐,好让东齐上下一睹风采。明眼人都知道,这那里是想一睹风采,明明就是要羞辱卫皇。
这些要求引的大卫举国上下不满,段皇后的父兄亦是据理力争,可卫无月生怕惹得东齐不悦,将卫国断送在自己手里不说,自己也没什么好下场,况且对皇后皇子本就没什么感情,于是不顾众人反对,先是贬黜皇后父兄,接着废了皇后,送母子俩一起去了东齐。
卫负雪就这样在东齐度过了五年,直到十岁那年母亲死了,加上楚王的全力斡旋,才得返京洛。
陶九思想到这些,恻隐之心暂时压过了愤怒之情,卫负雪到底是个孩子,且是个有过如此经历,又小心翼翼活在深宫里的孩子。
陶九思不欲再与卫负雪争锋相对,只留下一句:“抄《论语》五遍,再好好想这个问题,明日我还要再问。”便提前下了课,颇为郁闷的准备打道回府。
可刚出了书斋没几步,却有小太监来传话,说皇帝陛下传唤。
陶九思收拾起方才的情绪,整理好衣冠,跟着往正心殿的方向去了。
第6章晚膳
正心殿内,等待着陶九思的并不是卫无月,而是他身边的心腹太监李成明。
李成明一张圆脸,人长得白净斯文,大概近些年不用再做什么低贱的差事,身材也日渐圆润起来,坐在那不动的时候,好似一颗滚滚圆的大白菜,看起来敦厚笨拙,实则心思是藏了一层又一层。
李成明坐着等了半天。陶九思这个级别的小官,一般见到自己都要跪拜,可这才做官不久的陶九思,竟稳稳的站在那,丝毫没有屈膝的意思,他只能咳嗽一声,瞅着眼前这个不知人情世故的呆子,尽量保持平稳的语气:“陶修撰,今日我替陛下来见你,是有几句话要交待。”
李成明见陶九思还是一动不动,便拔高嗓音:“陶九思接旨!”
陶九思迟疑片刻,还是规矩跪好,李成明这才慢条斯理的说到:“陶修撰年轻有为,更上一层楼指日可待,教育大皇子固然重要,但不妨多放些心思在仕途上。”
陶九思知道,皇上这是暗示他不必尽心尽力教卫负雪读书,只要皇帝老人家满意了,小小一个修撰还是可以平步青云。
陶九思虽然知道其中道理,但依旧沉吟不语,既不接旨也不谢恩。这辈子他站在了卫容与的对立面,才知道卫负雪面对这样一个父亲该是多寒心。
李成明斜眼看着若有所思的陶九思,感慨有人竟然可以不识时务到这步田地,也不欲再废话,起身要走,走前大发慈悲道:“陶修撰,圣旨我已经传到了,你自己好生掂量掂量吧。”
待李成明的人影消失在殿外,陶九思也站起身,揉揉隐隐作痛的额头,准备先不想这些烦心事,回家好生歇一歇。
可这一天漫漫,老天爷似乎挑准了陶九思过不去,才出了殿门,又碰见了奴仆簇拥的卫容与。
“陶先生,我听人说在正心殿看到你,急忙就来了”,卫容与今天穿了件大红色的袍子,显得他更加神采奕奕,又道:“陶先生答应要陪我玩,可我还一次都没见先生来找过我。”
陶九思恍然想起自己还曾答应过卫容与这等事,虽然想和卫容与保持距离,可他一向最重承诺,答应了便要做到,连忙抱歉:“对不起二殿下,是我忘了,改日一定拜访。”
卫容与眼神一黯,道:“先生就别再推三阻四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去我宫里用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