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容与似笑非笑的看他几眼,道:“打扮成这样,九思哥哥这是去哪了?”
不待陶九思回答,卫容与继续阴阳怪气的陈述道:“你是去见了大哥。”
卫容与咳嗽一声,十月天已见凉,他忽感一阵冷气袭来,伸手拢了拢披风,才恨恨道:“前些日子我生病了,你可知道?派人几次去你府上,去吏部,都说你迟迟未归。此番大哥虽然被囚禁,但又不缺胳膊少腿,看你倒是殷勤。”
话一出口,是卫容与自己都没想到的尖酸刻薄,仔细体会还有几分嫉妒和埋怨。
陶九思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大半年的时光,五官长开了些,个子也高了,只不过眉宇间多了忧愁和阴郁,他熟悉卫容与这种模样,敏感怯懦的少年,上辈子最后也成了这么一个人,偏执且神经质,心里一痛,不由靠近几步,面露关切,温声道:“殿下生的什么病?最近可好些了?”
陶九思一句话,真心实意,卫容与听了,便仿佛得到了什么救赎,他一把拉住陶九思,讥诮之色隐去,好似又是那个天真善良的皇子。卫容与又咳嗽几声,哑然道:“不太好,最近一直咳嗽。表哥,你去我宫里坐坐吧。”
陶九思帮卫容与紧了紧披风,看着已与他同样高的少年,怜悯之意大起,他怜悯卫容与,也感念着上辈子的情谊,思来想去还是说了个好。
一进永乐宫,卫容与立刻兴师动众的安排奴仆们做着做那,有的生火做饭,有的烧水沏茶,有的去厨房端来各色点心水果,好像来的不是陶九思,而是玉皇大帝、王母娘娘。
卫容与则拉着陶九思进了寝殿,找出一件崭新的衣袍,道:“这是母妃给我新置办的衣裳,我穿着还有些大,九思哥哥你换上吧,别打扮成太监的模样。”
陶九思手心出了汗,他这辈子本不该再和卫容与有所瓜葛,到头来对两人谁都不会好,可总是狠不下心,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来自对方的好意。
陶九思的犹豫,看在卫容与眼里则变了味道,他将衣服强塞入陶九思手中,强令道:“换上衣服,在这陪我吃个晚饭,你今日偷偷去见大哥的事,我就当做没看见。”
陶九思一惊,这样的卫容与当真少见。
无奈之下,只好穿上新衣。
卫容与这才喜逐颜开,他拉着陶九思又进了书房,拿出自己新练的字,刚完成的作业,一一让陶九思过目。
陶九思看着卫容与的字,方方正正,一板一眼,乃是规规矩矩的柳体。这和上辈子卫容与的字体大不一样,那时候陶九思手把手教他学的,是平整不失变化的颜体。不过,想到方宗奇那样的性格,教卫容与写这样的字倒也合乎情理。
卫容与看陶九思不说话,急不可耐的问道:“九思哥,我的字写得可好?文章又做的怎么样?”
陶九思怕卫容与被教的过于死板刚直,想了半天,委婉道:“殿下的字很好,文章也字字珠玑,只不过…”
“九思哥哥有话直说。”
陶九思:“不知殿下可知有句话叫,‘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卫容与点点头:“方先生教我读过。”
陶九思:“只要恪守心中大义,天下并没有一个规则,说你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殿下可明白我的意思?”
卫容与懵懵懂懂,陶九思也不勉强,暗自希望这孩子可以活的快活点,不要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陶九思:“殿下慢慢想,不急于一时。”
卫容与点点头,茫然了一阵,又重振精神,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躺着十几幅画作,拿出其中一张,递于陶九思,言道:“这是我新画的画儿,哥哥看看。”
陶九思接过来一看,是一副春日海棠图,满目海棠朵朵,煞是动人艳丽,远处还有一方八角凉亭,凉亭内还坐着一人,长衫委地,看不清面孔。
卫容与喃喃道:“我不知何时起便时常梦见有人在这座凉亭里,手把手教我练字,陪我读书,不过这人却不是方先生。”
陶九思一惊,才明白这画的乃是梦境,上辈子他确实会在海棠花开的时候,在凉亭里陪卫容与读书,还总是让他画几幅海棠图。
原来上辈子的事竟然会偶尔入卫容与的梦吗?
卫容与浑然不知陶九思所想,继续道:“每当做了这个梦,我便会惊醒,一心想找出这人是谁,可想遍了所有人,也不得要领。最近,我却明白了,梦中的人…有时是我,有时是你。”
陶九思不解的望着他,心道这是什么哑谜。
卫容与落寞道:“教我读书写字的是你,孤孤单单的是我,但最后总归是我一个人。”
陶九思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卫容与的头。
上辈子又何尝不是如此,卫容与虽然地位尊贵,父亲疼母亲爱,但除了自己一人愿和他亲近,别的人大多恪守君臣之礼,甚至因为二皇子地位煊赫,更显出几分恭敬疏远。
这辈子卫容与还是这样,可是自己却再也不能守着他。掂量片刻,温声道:“殿下何不多交些朋友?我听闻京洛城中与殿下一般大的才子不少,一定有人值得相交。”
卫容与却摇摇头,想了半天,郑重道:“我想请九思哥哥做我第一个朋友。”
陶九思咬唇,不想说好,让他存有幻想,也不想说不好,让他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