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看到汽油的深色油渍从铁卷门下渗进来,在地上积了一摊半圆形的油,而且不断渗进来,渗到了那一堆如沙丘的纸钞底部,距离帝尔待的坡面只有十英尺。汽油愈渗愈里面,在水泥地面留下油渍。克林纳还在「山坡」的另一边干活,两人相距四十英尺,武器还是离他三十英尺。
我爬回里面的门边,松开门把,让门不要卡住,然后把枪拿起来。我让门半开着,爬回窗边,看着渗进来的汽油愈来愈多。
我原本害怕帝尔马上会闻到汽油味,这是计划的弱点,但是他根本就闻不到,因为整个仓库里面弥漫着一股强烈而可怕的臭味。我一打开门,那股迎面而来的味道就像无形的力量一样撞击着我,一种酸味与油脂味混合在一起的浓烈臭味,那就是钱的臭味。数以千万计的一元纸钞都是绉巴巴油腻腻的,因为使用钞票的人或许手里有汗,或许口袋已经发酸,你说钞票能不臭吗?那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让我想起谢曼史托勒车库里的纸箱,当时我也注意到里面有这种味道,旧纸钞特有的一种酸味。
然后我看到门底下扬起了火花,芬雷点燃了火柴,是那种低矮的蓝色火焰,火舌抢着钻进门底下,随着那一地油渍开花似的散开,烧到了那座绿色山坡的底部。我看到帝尔突然转头瞪着火看,好像被吓呆了。
我走到门边挤出去,左手环握着右手腕,把手靠在露台的栏杆上瞄准目标,扣下扳机,一枪打爆帝尔的头。他跟我距离一百英尺,那一大颗子弹钻进他的太阳穴,被炸开的头骨碎屑全部喷在他身后的金属墙上。
接下来的一切都失控了──当你的脑筋动得比身体还快时,你就会看到一种很恐怖的慢动作画面,但你完全来不及反应。我的枪马上往左去追克林纳,我以为他会回身去拿自己的武器,没想到他却往右一扑,好像豁出去似的往下方坡面跳,想要去拿帝尔丢在一边的霰弹枪。他没有回身拿自己的枪,他要用帝尔的武器,而且一旦他抢到了帝尔的位置,就能发挥本来属于帝尔的火力优势。我看到我的手往另一个方向移动,为了要瞄准在飞散的钞票中滚动滑行的克林纳,我的手画出一个很优雅的弧形。然后我听见铁卷门上那扇供员工进出的小门被撞开,撞门的声音跟刚刚那一枪的回音交缠在一起──我看见皮卡跌跌撞撞地走进仓库里面。
他的夹克没有穿在身上,那件特大号的白色衬衫上沾满了血迹。我看到他跨着蹒跚的脚步走向萝丝可和查莉,他把头一转,迅速举起右手的点三八手枪瞄准我──因为枪枝实在太大,他的手反而显得有点小。跟他距离一百英尺的地方,我看见克林纳已经伸手拿到帝尔淹没在纸钞堆里的霰弹枪。
我看到蓝色火焰从那堆沙丘似的纸钞底部往上窜,我看到萝丝可慢慢转身望着我,查莉则是慢慢转往另一边去看帝尔,然后开始尖叫。她的手慢慢往脸部移动,嘴巴张大,紧闭双眼。她尖叫的声音缓缓往我这边传送,又跟「沙漠之鹰」的枪声还有皮卡的撞门声混在一起。
我抓住前面的露台栏杆,手一拉就把自己往栏杆旁边靠,然后持枪的手往下垂,在皮卡拿点三八手枪打我之前,我一枪打碎了他的右肩。我看到他的血水往外喷,人也跌在地板上,同时我还要回头去找克林纳。
这时候我的动作好像不是脑袋在指挥似的,一切变得像是本能反应。我把肩膀固定住,所以「沙漠之鹰」的后座力只把我的肩膀往上撞击而已,帮我争取到一点时间,可以早一步注意到仓库另一头的动静。瓦斯燃烧提供的动力不断把用过的弹壳推出来,同时击发下一颗子弹,我感到手掌受到一阵阵撞击。我看到克林纳慢动作似的抄起绮色佳霰弹枪的枪管,一元纸钞被他弄得到处飞扬,然后他把子弹往上推。我听到喀啦喀啦的霰弹枪声响,跟刚刚击中皮卡的那声枪响交会在一起。
尽管身体不听使唤,我的脑袋还是可以计算──我算出克林纳只要稍微抬起霰弹枪,就可以用铅弹头把我干掉,接着还可以把萝丝可跟查莉的头给轰掉。我的脑袋也算出,我的子弹必须花费七百分之一秒的时间才能打到仓库另一边,而且我该瞄准他右边高一点的地方,才能打掉他的霰弹枪,帮她们解除危机。
之后我的脑袋完全不管用了。提供了刚刚那些信息后,它好像开始罢工,甚至取笑我不该企图用手枪跟克林纳的霰弹枪比快。这就像一场令人痛苦的慢动作比赛,我的身体慢慢从露台往后仰,
把手臂往上带,却发现自己好像举着千斤重担。一百英尺外的克林纳举起霰弹枪枪管时,也好像整个人陷进糖浆里面。我们举枪的动作同时发生,好像慢慢的一寸寸、一度度往上抬,时间像没完没了似的,感觉就像我的一辈子那么长。纸钞堆下面的火焰不断冒出、爆开,它们持续往上烧、往外窜。克林纳露出他的黄板牙,像野狼似的微笑了一下,查莉尖叫个不停,萝丝可则是像一面薄纱一样,慢慢往水泥地板表面飘落。我的手枪跟克林纳的霰弹枪都正在慢慢抬起来,以一种可怕的慢动作,一寸寸移动着。
我的手臂先就了定位。我开枪后,击中克林纳胸部的右上方,点四四口径的子弹把他打到站不住,但是他也已经扣下扳机,绮色佳霰弹枪的枪管偏向旁边,砰的一声直接打在堆积如山的纸钞上面,纸钞碎片瞬间在空中弥漫,四处飘散,像一阵大雪一样在空中打转,掉进火里面被烧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