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二,酉时,天安城南的乡间路上。
秦水墨缓步独行。她回头望望身后山梁上一杯新坟,山路上几张纸钱随风而起,要下雨了!
山脚下,一阵唢呐嘹亮高亢,秦水墨抬头望望阴云密布的天,向唢呐响处而来。这几日秦府众人倒是安宁,阿孟娘下葬倒是出钱出力不少一分。秦水墨本想一人在这近郊走走,无奈未带雨具,只盼着前方有个避雨的所在。转过山坡,豁然便是一溜搭起的棚子,唢呐声正是由棚中传出,秦水墨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快步而入。进得棚内,但见十分宽敞,棚内摆了两排圆桌,足有五六十张,桌上坐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农家酒和熟肉的香气,再看大棚正中贴着一幅白底黑字的挽联,赫然写着:“吕老先生千古,音容笑貌宛在。”看起来,是附近乡亲为家中长辈办白事的“孝宴”了。此刻前来吊唁长者的宾客众多,主人家迎来送往敬酒还礼忙得团团转,秦水墨一身孝服,倒是无人注意。秦水墨望望棚外,豆大的雨点已开始洒落,打得棚顶一阵噼里啪啦爆豆一般,唢呐声也停了,乐班师傅们也都在棚内避雨。秦水墨四处望望,见角落里一张桌子上只坐了一个人,还有空位,便快步到前。
“这位兄台,打扰了!”秦水墨冲那正低头大吃的男子道了一声。
那男子头也不抬,犹自在吃面前那碗条子肉,口中吸溜呼噜之声不绝,含糊说道:“多——多谢款待!”
秦水墨一怔,低头看自己一身孝服,明白对方将自己当做了主人家。
秦水墨见桌上有酒坛泥封已开,顺势坐下,将桌上的粗陶碗摆开,倒了两碗酒。一口下肚,但觉这酒口感酸涩,但身上寒气却也解了几分。秦水墨见周围各桌人等虽是“孝宴”,但推杯置盏,高谈阔论好不热闹,每每个别还有笑声传出。秦水墨心下明白这是“喜丧”,乡间风俗,高寿老者寿终正寝,原不必悲伤,人生喜乐善始善终确是莫大的福气。只是自己这桌,那汉子吃个不停,自己默默饮酒,未免安静了些。
“吕老先生——”秦水墨没话找话悠悠说道。
“吕老先生是好人!”对面那男子又端过一碗猪蹄膀附和道。
“好人!绝对的好人!”秦水墨又喝一口劣酒。
“可不是,前几年手把手教我——种瓜,晚上——睡在——一个瓜棚里的——交情!”那男子口齿虽不清,意思却明白。
这附近是天安城有名的西瓜出产地,十里八乡都是瓜农,秦水墨是知道的。
“那是,老先生干活可是一把好手!”秦水墨又品一口酒。
隔壁桌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听他二人说话凑过来一张大脸,:“二位与吕老先生有交情?”
“有!”那男子大嚼一口猪蹄膀,答得倒是爽快。
“干活一把好手?”大脸凑向秦水墨。
秦水墨忙点头。
“睡一个瓜棚的交情?”大脸转向另一边问那男子。
“可不是?”那男子端起酒碗与秦水墨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大脸转头,向棚中大喊道:“大伯,二伯,这两人说和我奶奶是睡一个瓜棚的交情!”
一嗓子喊出,周围人群静了下来。
“奶奶的,你奶九十岁仙逝,瘫痪在床三十年,哪个不长眼的和她睡一个瓜棚?”声如洪钟的声音带着十分怒气。
“在这里!”那大脸站起来手指着端着酒碗的秦水墨和口中咬着半个蹄膀的男子。
秦水墨看向那吃蹄膀的男子,乡间风俗高寿女子亦可称先生,“原来你不认得吕老先生?”秦水墨幽幽的眼神看向对方。
“原来你也是骗吃骗喝的!”吃蹄膀的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戏虐,盯着秦水墨。
“兄弟们,抄家伙!骗吃骗喝倒罢了,污了老太太清白名誉,给我打!”棚中一声怒喝,几十条壮汉纷纷抄起扁担、锄头、板凳、鱼竿直奔过来,乡间人赴了宴本就是要下地干活,农具都是现成的。
山路上,暴雨如注!两道人影一白一黑,一条向东,一条向西,狂奔而去!那黑影奔跑中似乎摇了摇右手,手中半个猪蹄膀招摇而醒目。
九月初一,戌时,天安城中华灯初上,弯月如钩。
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从城西长乐坊最有名的的酒楼“问月居”出来顺长街而行,身侧牵白马,口中唱着歌,只那歌声曲调不似中原之声。那当中的男子高鼻深目,头戴金冠,拍开一坛高粱酒的泥封,大饮一口,赞一声:“好酒!”转身又对身侧少年说道:“你刚才哼的那曲,三年未听了,兄弟们唱起来!”说着将酒坛递给少年。少年抱起坛子喝了几大口,又递给其他人。大兴朝虽北有哥勿和云海,南有罗浮和拜月国,但除了十年前与哥勿一战后,如今天下承平。故而天安城中不实行霄禁。街道上,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踏月色而来,击节长歌,同饮共醉,身侧白马如雪,歌中豪情荡荡。坛中酒烈,烈不过少年心性,鲜衣怒马的飞扬;月下花好,好不过剑眉星目,琥珀眸子上浮起的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