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看着我作甚?”被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连城身子微有些僵硬。他的两道目光似是燃烧的火焰,燎得她双颊阵阵发热。想要错开他的目光,她却做不到,就那么被他摄住眸中的视线,挪转不了。
“真有那么一天,你能下得去手么?”
惑人的声音自皇甫熠唇齿间漫出,他灼热的黑眸,这一刻幽深极了。
“你说呢?”
在他专注的目光下,连城忽视脸上的热度,抿唇反问。
“你不会!”皇甫熠眸中的灼热退散,渐渐变得柔和起来,微笑道:“我之前说的话只是如果,但我会竭尽全力,不让那如果成为现实。”语落,他凝向窗外,再没说话。
连城看着他俊美的侧颜,没来由地松了口气,柔声道:“有事一定要与我说,不许瞒着我,更不许欺骗我!”他很不正常,无论是身上前一刻散发出的孤寂气息,还是他刚刚的问话,都怪怪的,他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亦或是她多想了?
“是大黑,大黄的声音!”耳边忽然传来浑厚的吼声,连城眉儿微蹙:“没听到刀剑碰撞声啊?”不是刺客袭来,难不成府里有其他的事发生?可这会子已夜了,下人们都已歇息,还能发生什么事?
带着疑惑,她下床套上短靴,就往门外走。
“小姐,二老爷府上来人了!”唤碧清脆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拉开门,连城看向她:“这都夜了,二叔府上怎会有人过来?来人是哪个?”
唤碧恭谨回道:“是二老爷身边的长随。”
“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我现在就前往正堂。”说着,连城提步就朝院门口走。
皇甫熠拧眉,也不管唤碧看到他,脸上是何表情,便与连城并肩而去。
“连城小姐!“一看到连城,顾仁就忙向其见礼。
对于皇甫熠与连城一同出现,他心里有疑惑,可此刻他顾不得太多,只想赶紧请连城前往侍郎府,给顾耿诊病。
“是二叔出什么事了吗?”连城自是认得顾仁,看他额上汗渍不停滑落,神色焦急,不由脱口问道。
顾仁点头,道:“我家老爷一月前染了风寒,可汤药没少服用,病却一直不见好,反而愈发加重。”连城的心蓦地一突,脸色表情冷凝道:“那你为何不早些来找我?”
“老爷不让,他说只是个小风寒,服用几副汤药不碍事,就没让奴才过来劳烦二小姐。可是今晚之前,老爷虽身子虚弱,下不了床,但他还能言语,不料……”是他不好,怎就那个时候去方便,以至于老爷……
截断他的话,连城道:“走吧,我这就随你过去给二叔看看。”杨氏,顾岩,是你们么?是你们在二叔的汤药里做了手脚么?
“我陪你去。”连城走至正堂门外的身影倏地一顿,却并未出言加以阻扰。
运起轻功,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顾夫人,顾侍郎这病,在下已经尽力,你还是……”提起药箱,那近一个月来给顾耿诊病的大夫,朝杨氏一礼,又是叹气,又是摇头,不多做逗留,就往门外走。顾耿双目紧闭,枯瘦的脸上没丝毫表情。
杨氏怔在屋子中央,眼神复杂,直直地看他片刻,忽地转身,急声唤住那即将消失在门外的大夫:“王大夫,我家老爷真得,真得……”岩儿,你背着为娘,在你爹的饭菜中动手脚,你这是不信为娘的手段,还是早就想致你爹于死地?如果是后者,你的心,你的心真冷到不顾念亲情了么?她只想让床上那人躺着不能动,从没想过要取其性命。
却不成想,她的儿子等不急,背着她加大了份量。
此时此刻,杨氏有些假了!
之前她与顾岩谋划,要算计顾耿时,有无想过要取其性命,想必她心里一清二楚。
然而,眼下看她脸上的神情,那真真是伤痛到了极致。
“顾夫人,在下真的已经尽力!”那被杨氏唤作王大夫的中年男人,身量中等,体型偏瘦,蓄着两撇八字胡,顿住脚,一脸惋惜地叹道:“在下也没想到顾侍郎的身子就这么弱,单单染上风寒,就……”唉了声,他的目光由杨氏身上挪离,摇头离开了。
他不敢在屋里多呆,一刻都不敢多呆,离开,他要尽快离开侍郎府。似是做了亏心事,怕被人立时揭穿,那王大夫脚底宛若抹了油,眨眼已无踪影。
关上房门,杨氏缓慢走至床边坐下,盯着顾耿幽幽道:“老爷,趁你还有口气,妾身想再告诉你个秘密,这个秘密压在妾身心底数十年了,妾身恨啊,好恨知晓这个秘密!”顾耿睁开眼,无波无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恶妇,这恶妇还有什么秘密要告诉他?
杨氏眸光恍惚,她没看看顾耿,而是凝望窗外的月色,慢慢道:“已经颐养天年的宋学士,你该是再熟悉不过。他年轻时,身边有位容貌上好,性情乖巧的女婢,有日与友人喝醉酒,他要了那女婢的身子,许诺会收那女婢做妾。那女婢傻傻地等着,结果月余后,她和宋学士之间的事,不知怎么被宋学士的夫人知道了。后来会发生什么,我不说,想来你也能想到。那女婢立时立刻被许配给府中最不起眼的小厮,按理说,事情到了那种地步,她不该再奢望宋学士兑现他当初许下的诺,奈何,上天捉弄,让她发觉自己有了宋学士的骨肉。”
“配给她的小厮,也就是她的夫君,知晓她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而是被主子指给他前,勾引旁人怀的野种,自此再没给过她好脸色,辱骂,殴打,三天两头招呼在那可怜的女婢身上。我就是那女婢生下的孩子,在我十岁那年,我娘因为给那恶毒的男人端洗脚水慢了些,被其一脚踹到心窝上,再没站起。她是宋府的下人,她的孩子自然也是宋府的下人,可我本不是,我本不是啊!我娘躺在床上不能动,我求我那已做了小管事的爹请大夫给我娘医治,他却骂我是野种,说就是将银子扔进水里,也不会给我娘看病……”
“野种?我怎么就是野种呢?我有爹,有娘,怎么就是野种?我问娘,娘怎么也不告诉我,直至她感觉快要离开我时,才向我说出了我的身世。”
“没等我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她就已咽了气。”
眼里泪水涌出,杨氏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恶狠狠地道:“我恨,我恨宋学士,恨他要了我娘的身子,恨他许诺我娘,却听信夫人的谗言,信我娘和下人私通,背叛了他,从而任由他的夫人处置我娘。比之对他的很,我对他的夫人何氏更是深恶痛绝,是她的嫉妒,改写了我娘的命运,进而也改写我的命运!”
“为了给我娘报仇,我迫自己一夜间长大,用尽心思,终于做了宋玉芬的贴身丫头。宋玉芬可是何氏唯一的女儿,她很宠爱这个女儿,每每看到她们母女坐在一起说笑,我的心就如同被刀割一般。凭什么她们可以享用锦衣玉食,仆从簇拥,我和我娘却卑微地活着?”
“宋玉芬出嫁,作为她身边的大丫头,我自然陪侍在侧。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我要何氏后悔,后悔当年那般对待我的母亲。”
“没人知道我心底的想法,我也不会让人知道。我隐忍着,一步一步实现着自己的计划。上天怜我,终让我如愿以偿。宋玉芬早早就死了,何氏闻讯,大病一场,没多久也一命呜呼。我高兴极了,高兴她们母女得到了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