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宝玉不停歇的往前走,走的双脚麻木了,倒也不觉寒冷劳累,可是天不凑巧,又下起了大雪,这天地间仿佛在织就一个巨大的画卷,如痴如仙的贾宝玉他就在那雪花遍地里行走着。
走着走着,宝玉透着余光觉得对面走来一个人,这来人是越走越近,等走到对面了,贾宝玉他是大吃一惊,蓦的觉得是怡红院的那面大穿衣镜摆在了眼前,自己在照镜子似的,镜子里的那个人,也是和尚,也穿着一样的惜衣芒鞋,那脸皮、眉眼,身高竟也跟己别无二致,这究竟是何道理?
敢情是自己又作梦?贾宝玉不禁出声发问:“你是那位?是我的影像么?”然后作势又伸手去摸,却与对面那人伸出的手合了掌,连手掌大小也不差分毫,那边的人含笑不语的问:“我是甄宝玉,你是贾宝玉么?”
贾宝玉很是幼稚的回答了一句说:“正是我,原来你是真的宝玉呀!”语气中的释然让来人很不明白,对面的人笑了“你姓贾?可是我觉得你这个人不假啊!”
“那你你从那里来?”“我从五台山来,你这宝玉你往那里去?”“我往五台山去,你却为何从山里出来?看的样子是那么的狼狈?”
“真的是一言难尽,不过你却为何要往山里去?”“我也是一言难尽。”两人话再也不说话,就面对面双手合十,齐诵一声:“阿弥陀佛!”
然后两人是相视一笑,这甄宝玉、贾宝玉不期遏,真的是都称神奇,二人离开大道,拐进小路,一起进入一个村子,在村边小店里坐定,喝着热茶,互问互答,感觉是相当的惬意。
原来那甄宝玉在甄家被抄家治罪时,尚不满十六周岁,所以是没有像父兄那样被治罪或系狱或流放,朝廷也准许由嫡系亲属领取收养,他的一个堂叔就将他领去了。
那堂叔一天到晚跟他讲只剩科举出身重振家业一条路的道理,逼他读经书习时文,他甄宝玉是实在不能忍耐,加上堂婶更对他多有虐待,所以他就逃出来,到寺庙剃度出家了。
可是那寺庙的方丈更令他失望,所以甄宝玉也是向往五台山,就千里迢迢辗转多次的进了五台山的大庙,结果发现凡俗世所有的弊端,那里皆有,甚或者是更变本加厉,僧人里也有功利熏心的,僧人之间也有尔虞我诈的,这无疑是更令他痛心疾首、极度失望。
所以,甄宝玉他决定走出五台山,在大雪封山前,他已经走了出来,但因为患了病,就在山外一座寺庙挂单休养,也是今天为一事刺激,觉得病已好了,就不顾大雪纷飞,毅然离开。
贾宝玉讲了在忠图寺的见闻,甄宝玉在一旁很无所谓的说:“那真太算不得什么了,你若是到了山里大庙怕更要惊诧的很,这天地之间真的是连一块净土也没有了。”
贾宝玉不忍伤害甄宝玉,问甄宝玉今后打算,甄宝玉很开心的笑了:“我并不想改变初衷,我还是要杜绝那经书时文、科举题名,过一种由性盗情的出世生活,或许还是回到江南,在山水间游荡,苦思冥想,找到人之为人的深切真谛。”
“如今我是至少明白了一点,就是真的出世,不一定要出家,真到悟透了天地宇宙世间人生的所以然,彻底的悬崖撒手,方在大悲欣中得大解脱。”
“如是五台山我也不必去了,那我又该去那里呢?”甄宝玉细问贾宝玉种种情形,听完后苦笑了一声说:“你与我还不一样,你成家了,你那媳妇对你举案齐眉,德言工貌样样无挑。”
“她虽中了官途之毒,罪不在他,可是她的所作所为,确实全为你好,你这样不辞而别,将她抛在家中,岂非残忍人生真意?我是真的未参透,但我知道予人真情,享人真情,是至关重要的。”
“情与天齐,情可痴,不可毒,你听我的话,那你应回到家去,与你那妻子宝钗、侍妾麝月,花纹,同甘共苦,共度时艰。你可续由情恋情,那宝钗就是依然劝你那一套,你可以继续不采纳就是,就是逼去国子监,你不去也罢!又何必让他生人之妻守话寡?”
“莫要执拗,请勿迟疑,我这就送你回家,到那府外,远远看着你走入府,再离开,如何?”一番话说得贾宝玉颔首称是,毕竟这甄宝玉的话是真的触伤了宝玉,这天地之间没有净土呀!
那宝玉齐家出走当和尚的事,过了好些天才传到莺儿等耳朵里,彼时莺儿被裁减后,同玻璃、翡翠、春燕、佳蕙几个被关在一处下人屋里,等待再一步发落,先令他们每日给忠顺王府、仇都尉府作活计,佳蕙单管描画刺绣样子,秋纹、玻璃、翡翠绣鞋面,春燕给莺儿打下手,莺儿打络子、鞋面是忠顺王府要的,拿来的那些个样子倒也罢了。
莺儿打的绦带络子是仇都尉那边要的,起先赖大家的替仇家传话,道要打二十根宝蓝配大红的汗巾络,莺儿听了直笑“没那么个配法的,最扎眼难看,赖大娘您敢是听贫了,大红须配黑的才又顺眼又稚致,您再问问去,别给打错了。”
赖大家的一下子给火大的说:“放你母亲的屁!如今我也是半个罪人了,我敢把判官的话听岔了?再说了,黑色儿准个忌讳,我敢黑呀黑的跟人家呲牙,你找打不是!你们就更跟个蚂蚁一样,稍带脚一碾,没地方找尸首去!什么好看不好看,雅致不雅致,你当还在那宝玉、宝钗跟前呢!人家要的就是宝蓝配大红,还不快老老实实给打出来!”
莺儿又多问了一句:“都要什么花样的?”赖家人说:“说要卍字不到头的。”“那倒是吉利,只是我还会好多花样,像朝天凳、冰竹、梅花、柳叶、银齐……都挺好看的”
“我说你糊涂油蒙心了还是怎么着,人家点那样你打那样,岂不还轻省!告诉你们吧!我在他们面前少不得低声敛气,肚子里窝的可全是邪火,你们几个若再跟我罗嗦,我不拿你们撒气拿那个撒气?小心我揪着你头发往墙上撞!”
那赖大家的原来何曾这样说话,琉璃可记得当年查夜到了怡红院,那个蔼然可亲,问语干干净净的,想是这些日子也着实受够了窝囊气,就忙说:“赖大娘您可千万保重!快别生气!我来给您捶捶背吧!”
“你嘴甜有什么用,开饭还不是腌鸭嘴就冷饭,给我老实干活是正经!”那赖大家的走了,几个丫头齐叹气,佳蕙说:“我是倒血霉了,遇上这席散碗摔的!还是小红姐姐有眼光有算计,赶在这之前就脚底抹油跑了!”
春燕在一旁是直撇嘴:“还之乎也者的,你学得来她吗?人家爹妈原是府里大管家,近水楼台先得月,咱们就是那蚂蚁命,飞又飞不了,躲又躲不开!”
玻璃也开了口:“还会诌一句什么楼台什么月的!都什么惨相儿了,还显摆你们在怡红院里偷来的那点子斯文!”窗外仇都尉派着巡逻的人一声咳嗽,屋里全闭嘴了。
那天赖大家的来收活计,见莺儿打了几条葱绿配柳黄、松花配桃红并别的花样的便问“谁让你打的这个?”“备的料里原有这些颜色的,若他们忌讳,也不会拿来,你就收了给他们吧!兴许他们能留下,实说吧,我不是为他们变颜色花样,总照一个路子打,我腻味死了,就跟那唱戏的,你让他死守着一折唱,指不定那天就一头碰死在台柱子上了!当年宝二爷宝姑娘他们就懂,花色样式须变化着来。”
“你就一头柱这边柱子上撞吧!还提什么宝二爷呢!前些天出门就没回来,说是上五台山当和尚去了。你那宝姑娘如今是活寡妇!这荣国府我看气数真是尽了,树倒猢狲散,要问是那天,不是明儿就是后后日!”
赖大家的拿着绣好的鞋垫打好的络子出去,屋里几个丫头面面相觑,莺儿就说:“那宝二奶奶不知怎么熬日子呢!我得看看他去!”第二天赖大家的来交代新活计。
莺儿就求她:“您在那仇都尉跟前替我求求,就说我跟那宝二奶奶十几年了,如今他是这么个情景儿,就是不能让我再去长久伺候,容我跟她见个面,安慰安慰她,也是好的!”
“你让我往老虎嘴里探头儿呀!我还想见见太太和那凤姑娘呢!人家不许我乱走动,我敢去求人家破例?我有几个脑袋,你一个蚂蚁秧子,好好跟这儿窝着等发落吧!再这么不知好歹深浅,我先打断你的腿!”
那莺儿只得咬唇呜咽,其余几个丫头不敢吱声,那宝钗自宝玉离家不归往五台山当和尚去,简直是度日如年,托人是给那贾雨村送了信以后,天天盼有回音,她通过每天派来供应饭食的婆子传递消息,跟人约定好了,如贾雨村有回信,就搁在送饭的提盒里,藏在菜盘底下,可惜,一直没有发过来信件。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