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佛照寺简直人山人海。头一天晚上方丈遵照圣旨吩咐,命人将斋堂的两架千机变抬到了大殿前巨大的空地上。尽管护卫们已经在大殿周围架起了帷幕,但仍有不少老百姓闻讯赶来,聚集在山门外头看热闹。
场中除了摆放了两架千机变,与两边还安放了一排座位,分别是为了接待白府、云王府等几家贵人。辰时还没有到的时候,白流苏和云想容分别在家人的陪伴下,在寺院中的东西厢房小憩。
西厢房里,白流苏一脸淡然,正拿着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安氏同白致远也毫无比试的紧张感。昨夜白致远把女儿叫到了书房。望着年方十一已然亭亭玉立的白流苏,微微叹了口气。白流苏不解道:“父亲因何叹气?明天的比试我自然是会输给云想容的。”
白致远默默看向书桌上的忍字道:“我一生所愿,唯报效朝廷,一家和睦平安。没想到初来上京,就让你深陷困境。流苏,你会怪爹爹吗?”白致远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气。他未得功名时,单纯的只想着修身治国,可如今宦海沉浮多年,早知那颗赤子之心多么可笑。
本以为仕途平顺可以让妻女安享繁华,到头来一家人还是受制于人,未曾有半点变化。他不是个没有血性的人,即便是一介书生,也终究开始怀疑起自己来。如果当初他没有投身仕途,选择了经商,一家人会不会比现在过的和美?
白流苏却是笑了笑,搬了个凳子坐在父亲身边。两世为人,父亲一直没有变,从来都把心思放在一家人身上。换做是别家的父亲,恐怕得回来气急败坏的骂这个女儿,尽日惹事了吧。那个天才童女的名声,她不看重。只要一家人能在这红尘万丈的上京越过越好,她觉得就足够了。
这些日子除了在上京站稳根基以来,有一个想法在白流苏的心里愈发的强烈起来。重生之后,她一直为了家人活着,如今仇也报了,一家人的生活也渐渐步入正轨,等到母亲安全诞下孩子,泽言过了童子试。她便可以无所顾忌的去过她想要的生活了。
思及以后,眼前的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她抬头,清澈的眸子里毫无难过的情绪,反倒安慰起白致远来:“女儿不在乎天才童女的名声,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女儿宁愿是平平安安的度过,也不想被这个名声累着。那云王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女儿心里也清楚,父亲放心,流苏不委屈。”
白流苏说这话时毫无勉强的样子。白致远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女儿。他转身从架上抽出一个画轴交给白流苏道:“这是你十岁生辰时,为父在上京为你画的画像,本来要送你做礼物。可那时听说你又惹了祸事,为父一时生气,便没有差人送回,流苏,不要怪为父。”
白流苏接过画轴展开,画上是个七岁童女,胖嘟嘟的又不失灵性,手里捧着云片糕还笑的一脸天真烂漫。她不由得跟着笑了:“爹爹画的真像!”
见女儿没有不高兴的样子,白致远这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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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今日肯定是要输给云想容的,但是白流苏对千机变的兴趣还是非常浓厚,昨天她一夜没睡,沉迷在千机变的解法当中,眼下趁着休息,下意识的勾勒千机变内部的结构图画。
与此同时的东厢房中,云战和郑明月也是一脸淡然,不过皇上虽然下了圣旨,但是这种小娃娃之间的比试他是不可能亲自驾临的。现在他正同大皇子一起在御书房中写字。大皇子恭敬的站在书桌旁,为父皇研墨。
大皇子想不通父皇怎么突然对小女儿家的高下感兴趣起来。庆帝在他的心中,一直是那个高高在上,翻云覆雨的男人。总是在意料不到的时候让他感到害怕。这一次三弟和淑妃暴毙,燕北之乱,都让他深深感受到,他这个父皇深不可测。
庆帝只瞥了大皇子一眼,手上的笔依旧行云流水,不经意的说道:“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让云氏女同白氏女比试?”大皇子身子一怔,果然他的心思永远都瞒不了父皇。
庆帝见大皇子这幅模样,心中冷冷一声叹息,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只是他这个长子偏生这般不中用。一点心思都藏不住。他脑海中突然浮现了龙千玺的模样来,那个明明才十几岁,却心机深沉到连他都猜不出的人,怎么那个粗鲁的老家伙就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来!
战王府内,躺床上的战老爷子突然打了个大喷嚏。
大皇子顿了一顿,干干的说道:“父皇自然有父皇的道理,儿臣愚钝,猜不透。”庆帝眼神凌厉一扫,大皇子立刻汗湿了一杯,只觉得粘腻难受,如芒刺在背。良久庆帝书成,只见宣纸上一副“天才童女”。
约摸快到辰时,白流苏放下炭笔,令长欢将她方才写画的纸稿都拿去烧了。起身净了手,果见一个小僧人在厢房外头道:“白施主,时辰快到了,还请白施主一家速去大殿。”
白致远同安氏相视一眼,纷纷站起身来。大殿外,云王府的人已经就坐,云想容今日穿了一件赤红的绣金纱裙,脸上蒙着一层红色薄纱。白流苏来时,她眼神扫过,眸中带着不屑。白流苏假装没有看见,径直走向另一个空着的千机变。
白致远搀扶着安氏去另一边就坐。安平护国公早早坐在那里等候,见妹妹和妹夫来了,便点头笑了笑,对着安氏轻轻做了一个“放心吧”的口型。其实大家都已经知道今日这场比试的结果了。
正当方丈要宣布比试开始的时候,有三个人忽从大殿一侧走来,在场就坐的人都忍不住站了起来,朝那方向看去。只见一灯大师持一玉佛珠走在最前,其身后则跟着一个白衣少年一位玄衣少年。
这三人凑在一起,可谓养眼无比。若说当今大庆中的美男子,这三位排在前三,怕是无人置喙的。云想容第一眼就见到了神王殿下,那眼睛便离不开了。
三人步入场内,众人上前见礼。一灯称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道:“今日比试,因贫僧的千机变而起,故来观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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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丈命人安放座椅,三人在正对着千机变的位置坐下。见辰时已到,一僧人鸣鼓,一僧人立香,方丈大声道:“比试开始!”
云想容瞟了白流苏一眼,立即迅速的按照昨日的记忆去拆除千机变,她昨夜也是一夜未睡,想了很久拆解的方法,除开按照白流苏的步骤拆解的二百条,估计还可以另外多拆五条。只是如果白流苏不识相的话,那可就……
众人一看云想容是模仿了白流苏的方法,心道看来这一开始比的就是速度了。谁快谁便赢了吧。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白流苏这一次完全没有用上昨日的方法。而是更加诡异。她显示在中心处抽出两块长木条。
接着又转到另一面,将两个长木条又插了回去。然后又在另一面拽出两个长木条,提着木条又到对面,把木条插了回去。如此一来二去折腾了一盏茶,眼看着云想容已经拆下上百条了,白流苏依旧是一条都没有拆下来。
郑明月不由得浮出一丝笑容来,不管白流苏这是在干什么,至少这是在表明她要输给容儿了。然而她还没有高兴多久,就看到龙千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白流苏,连一瞬功夫都没有放在自己的容儿身上。
再看一灯大师和天师,两人都和龙千玺一模一样。天师的脸上甚至浮现了一丝微笑。郑明月不由得气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拆解了这么多的人反倒不受关注,而那个到现在一个都没有拆下的人,反倒备受瞩目?
白致远和安氏自然盯着自家女儿看,她们也以为白流苏至少一开始是可以像昨日那样拆下上百条的,最后在故意输给云想容。没想到女儿一上来行事如此诡异。白致远也是前科探花,博览群书,少年时也曾攻读过鬼谷子的书。
他望着自家女儿的手法,渐渐看出一些门道来。流苏看是反复的抽出两条插回两条,好像在做无用功一般。实际上是用这种方式来调整千机变内在的结构。原本千机变没抽出一条就断了另一条的活路。
昨日白流苏采用了进三退二的办法,依然无解。这说明一条条抽出来的办法肯定是不对的。古法中庸阴阳。既然进不得,那便退好了。如果不能一根根卸下来,那么整个卸下来不就成了?所以关键是要把千机变每根木条的活路都打通。打断它内在的链接,把原本有序的木条勾连打散成一条条的,就对了。
方才比试之前,白流苏已经将千机变的内里结构演化了无数遍,于外人看来她在做无用功,实际上对她自己来说,这一次的感觉十分的顺畅。
而一灯大师不由自主的露出微笑,已经印证了白流苏的想法。白致远能看出的事情,对于天师和神王殿下而已,就更不是难事了。这场对决到底谁是胜者,从一开始的手法上,已经分出了高下。
一个时辰之后,白流苏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面前的千机变一根木条都没有抽出。而云想容果如预期那般抽出了二百多条,远胜于白流苏。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