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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明使东来（第1页）

楼明月冷眼旁观，也懒得理他。莫说此间，便是在大唐医术最盛之时，尸体检验也是难事。尸检真有用的话，牵连到国家重臣、皇宫大内的一系列疑案就不会往鬼魂身上推了。这也是越落后神神怪怪的故事传说越多的根本原因，她对藤原纪平、本多法师等人所描述的平安京百鬼夜行的怪异事件早就压根儿不信了。这个什么左京进此番做派，无非是为将来破不了案提前准备的下墙梯罢了。

为难归为难，宇多宗胜仍是拍了胸膛，保证定然全力破案，将勘察现场、搜索证据、追寻凶犯的一系列活计都接了过去。之后有请大伙儿各归本位，不定时还需要配合提供线索。众人也各自回去等待消息不提。四人回到住处，楼明月遣散从人，故意露出破绽，静等刺客前来。夜间李岩将剑放在枕边，和衣而卧，以便于迅速起身。谁知一夜过去，凶手似是消失了一般，歌声再也没有响起。李岩很是奇怪，刺客刺杀本多法师成功，但是刺杀藤原纪平明显是失败了，难不成这便放弃了？

第二日一早，李岩去找正惠住持，询问官府可有发现。正惠住持见他关心此事，很是安慰，说道本多法师对他们多有称道，也不枉了。官府只是昨日下午在寺中搜查了一番，找人问了一些事情就离开了，此时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正要前去询问一下进度。

正惠住持与本多法师情谊甚深，不然以他天王寺住持之位，只需派人前往即可。李岩也说与他一并前往。

二人到了京衙，经过通报终于见到了负责此事的宇多宗胜。宇多宗胜很是客气，经正惠住持介绍，认识到李岩就是最早提出怀疑之人，更是大感兴趣，赶忙问道：“贵客思虑缜密，提出的建议对此案进展大有帮助，莫非是在天朝刑狱任过职么？”李岩忙道：“在下不过是一个江湖人罢了，因刚到此地时本多法师待我等甚好，在我们那边的说法就是一见如故。故而本多法师遇刺之后，自己多上了些心，考虑得多了一些。都是些没有根据的推测，还望不会误导案件侦破。”

宇多宗胜不明白什么是“江湖人”，经正惠住持解释后肃然起敬，应是将他当成了“武士”一流。此时忙道：“其实李公子所言皆是合情合理。昨日里我已勘察了现场，地上确实是本多法师的脚印，尸体的情况、周边的证词也都合乎推论，本多法师应是前日晚间在那里被杀的。我听闻法师被害之前，李公子听到了那首‘望江南’追魂歌曲，是也不是？”

李岩点点头：“不错，那是我们住进天王寺西院的头一日，忽然听道西门外有人唱曲，很是好听，只是我们听不明白。当时藤原公子也来问我们是否听到，确认之后匆匆去了。小徒却是天资聪颖，将乐曲记了下来，后来唱给了本多法师听。本多法师当时脸色很是难看，还问是男子还是女子声音，待确认是女子之后，法师还有些失态，之后叮嘱我们不要宣扬。”

宇多宗胜点点头，说道：“此后又听到了过么？”李岩道：“应是又听过两次。一次藤原公子在我们住的北院做客，我们都听到西门外又响起歌声。当时在下仗着有几分勇力，出去寻觅唱歌之人的踪迹，结果陷入了对手的阴阳法阵中。好在在下运气较好，破阵而出，那人也就去了。另一次是听到歌声发于藤原公子居住的南院，我赶了过去，刺客正在行凶，被我所阻。只是两次都未曾见到对手之面。”

宇多宗胜说道：“藤原公子已将此事告知过我了，看来刺客当真是阴阳师无疑了。只是自打公子证明本多法师遗留在‘疗病院’的遗笔系人伪造之后，我便有些想不明白，行刺藤原公子的阴阳师与行刺本多法师的人是不是同一人，或者说同一伙人。”这却有些伤脑筋了，除非能在本多法师被害现场或者身上寻出阴阳术的线索。

李岩沉思一会儿：“此事需要证据支持，暂且不说。先说若是同一人，又何必非要将此事与‘望江南’联系起来？如果不是，行刺的人为何要将人向‘望江南’误导？”正惠住持道：“无论如何误导，无非都是为了掩盖真实身份。若非公子及时发现，此案已不了了之了。”

宇多宗胜也是一阵头疼，如此下去，只怕难波京又要多一起无头公案了。他只盼藤原纪平这个内大臣早些离开难波京，谁知刺客还会不会再去行刺，若有个三长两短，他这个左京进也不用当了。

宇多宗胜左思右想，既然是熟人行凶，想必是要与本多法师联络的，想来地位也不会低，不然法师也不会与他相约于寺外见面。最后他也只得拜托正惠住持回去告知僧众，若有想到什么可疑的人事请尽快告知。官府自会查验近来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物出入附近，也当发出文书，让平民积极举报。他事务繁忙，答应一旦事情有了进展，便会立刻告知。二人也不便久待，就告辞离去。李岩担心楼明月他们，赶忙回去。楼明月却说寺中担心贵客安危，派了高手前来看护。藤原公子也派了一名武官看护，是被他称为“苏我君”的那位。李岩也知道那人武艺高强，当然印象深刻不是因为他的武功，而是吃到九娘做的饭菜泪流满面的画面。他看到李岩归来，才回去向藤原纪平缴令。

或许是刺客在刺杀藤原纪平失败之后，已意识到目标未必易于达成，或已撤离，或在积蓄力量以待时机，一直以来再也没有现身。只是刺客如此装神弄鬼地布局，怎么看都不应该虎头蛇尾，说不定再出现时便是致命一击。这么一来，所有人都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藤原纪平也不敢大意，或许他依旧是刺客的首要目标，出入时加倍小心，因此李岩也不好意思老去他那里借人。至于手下的那些，干脆打发他们回去船上待着，不然碰到那个会阴阳法阵的高手只能是白白送命，再出去时也就尽量将楼明月她们带在身边。

过了两日，关于本多法师的案件仍无音讯，李岩四人又去找宇多宗胜询问。其实前、昨两日也曾来过，左京进只说尚在查探，等于毫无结果。结果今日见也不见，直接让属官推说出去了。亏得他们与藤原纪平交好，不然的话只怕要被轰出门去。

身处异国他乡，举目无亲，想要揪出杀害本多法师的凶手艰难无比。四人出了府衙，都有些闷闷不乐，杨霞更是抱着法师送她的粗陶兔子垂泪不已。沿着道路漫无目的走着，街上任意景物都似伴着本多法师耐心的解说，触目伤情，更是不堪。无心游玩，四人只得又回到寺中等待。

方进寺门，负责他们一应事宜的小沙弥净空来报：“贵客终于回来了，今日李夫人不远万里，跨海前来寻亲，已等候公子多时了。”四人闻听很是诧异，又有谁知晓他们前来倭国，还自称李夫人。楼明月一笑，隐约明白，命净空带路。

回到院中，一个女子全身罩在幂蓠之中，正坐着等他们。此时见他们进来，赶忙上前，先对楼明月施了一礼，口中道：“见过姑姑。”不是方晴羽是谁？在流光那一段时间，杨霞得她多方照顾衣食，与她感情甚好，如何听不出来她的声音，一把扑过去搂住她的腰，惊喜交集，叫了一声：“晴羽姑姑！”方晴羽摘下幂蓠，露出绝世容颜。

此时倭国贵族女子常规妆扮就是华衣长发、白面蚕眉、乌牙黑齿。华衣长发也就罢了，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完全看不出原本面目，额上画着粗粗两团眉毛，牙齿染成漆黑。净空见了眼前女子，觉得她的妆容完全不符合国内对美貌的看法，心中却不由自主冒出“美若天仙”这个汉语成语。一时之间竟看呆了。

方晴羽轻轻拍了拍杨霞的肩膀，却是记得她不喜欢别人拍她头的。又对九娘施了一礼，道了声：“姐姐一向安好。”九娘赶忙回礼。晴羽这才对李岩展颜一笑，道了声“夫君”，李岩一时五味杂陈，不知如何作答。还是楼明月先缓过来，拉了她手进屋，九娘与杨霞自然跟上。

李岩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对少见多怪的净空道：“麻烦师父上些茶水来。”这才进屋去了。净空有些尴尬，赶忙去了。

李岩到了室内，正好听见楼明月问起缘何晴羽到了此处。晴羽见他进来，先是对他展颜一笑，才道：“自从上次姑姑等人高义，放了大伙儿离开流光，我们盛临宗已决意不再与流光为敌。回去与宗内几位尊者商议之后，说道城主的伤势因我等而起，在治伤一事上自当略尽绵薄。当日在流光时，各位说道将来倭国寻找卓神医，恰好我宗在此间略有经营，我便自告奋勇前来协助。”

李岩忍不住问道：“贵教怎么会看上这么偏远的地方？”晴羽笑道：“还不是百年前明尊的遗言闹的。‘东土之东，沧溟之中，水间蕴火，日月其生’，为了这个地方，我们可不止在流光布局，最开始时也有怀疑过是倭国这座海外岛屿，只是后来发现不符，才转而向流光的。当初跨海东来的教中前辈也没白来一趟，在此间将教义传了下来。你还别说，此间民智未开，用来传教再好不过了。岛上没有多少人，教派却是很多，还有好多人信仰好几个教派的，却又勉强不来，这也是前辈们认为此地不可能是明教中兴之地的主要原因，除非将其他教派连根铲除，想想还是算了。”

说着方晴羽又问起了他们为何滞留在此，不去平安京寻卓飞鸿。之前虽为敌对，方晴羽在李岩处做内应多日，对流光一行人的欺瞒可谓至深。不知何故，上自楼明月，下至杨霞，都对她恨不起来。甚至能感觉出，她的一言一行，致歉也好，示好也罢，都是出于真心。也因这个缘故，便将此间发生的事情向她说了一遍。其间净空送了茶水过来，杨霞赶忙为大伙儿斟茶。

方晴羽开始还好，听到后来也皱起了眉头。最后才道：“我来之前曾专门翻阅了教中关于此间的记载，所谓弓削妙鬼魂一说实为无稽之谈。二十多年前几位长老在此间传教，当时佛门因助天皇平定弓削之乱而有功，领袖道真被封为法皇，借机扩展佛门势力，本土教派也就罢了，非要对我们这个外来教派赶尽杀绝。教中长老伏击道真几次，奈何他武艺确实高强，又人多势众，都未成功。后来打听到他也并非无懈可击，平生有一件憾事。当时弓削皇后母子囚于天王寺，实际却是铜雀帝让他保护这对母子。藤原氏担心铜雀帝心软，重召弓削皇后与大珪皇子回宫，将来若是大珪皇子继承皇位，难免会算旧账，因此起了杀心，暗里说通了道真。最终虽非道真派人动手，实则也死于他之纵容。”这是同一个故事的不同版本，四人都听得睁大了眼睛，显然还有后续。

方晴羽对他们的惊讶自在意料之中，继续说道：“一则有负皇恩，二则有愧无辜，因此每逢弓削皇后祭日道真法皇便屏退众人，前往拜祭。教中长老拟定于那一日伏击他，先让精通‘天魔妙相’的持世明使用弓削皇后经常唱的‘望江南’惑住他心智，地藏明使与降魔圣使同时出击，一举建功击杀了道真。之后我们传教方便了很多，佛门也一下子分裂成好几宗。据说到现在都没统一起来，内部倒是斗得越来越厉害了。”

李岩听到这里，倒抽一口冷气，四下环顾，好在净空送完茶水就出去了，不然得知杀害道真法皇的罪魁祸首就在这里，只怕他们谁也别想走，要被这群和尚撕成碎片。半晌才平复心情，说道：“原来二十余年前道真法皇被弓削妙追魂而死的真相竟是这样。这个女子真是可怜，生前死于非命，死后还要背负厉鬼的骂名。”楼明月三人也是叹息不已。

方晴羽却没空陪他们叹息，又道：“当时的太政大臣藤原信平与太子是死于暗杀，都是弓削宗矩的家臣所为。说来也巧，我教中有几门潜行匿踪、爆发潜力的功夫很是霸道，那些人为主复仇，捐了不少钱财换取武功。当时我教初来乍到，急需用钱，便允了这宗交易。一则藤原信平笃信佛教，反对其他教派传播；二则那样的武功使用了之后三日之内必死无疑，也不虑外传。当时记载藤原信平与太子的尸首面目焦黑，如遭雷殛，不用亲见就知道是本门武功所伤。至于有没有传出歌声，那可真不知道了。还有就是那个天皇怎么死的，应该跟本教一丁点关系没有了。我估摸着那样的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也许是郁郁而终，也许是自杀身亡都说不定。”

晴羽这些话也算推心置腹了，若是泄露出去，岛上明教弟子一个都别想活下去。四人已听得麻木，甚至连惊诧的表情都做不出来。李岩赶忙叮嘱杨霞，无论与任何人都不要说起此事，不然会连累晴羽。杨霞连连点头。

将这些信息仔细回顾了一遍，李岩才道：“确信无疑，近来是有人想借着鬼魂的名义来实现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了。只是目标又瞄准了佛门与藤原氏，难不成又是想要针对佛门了不成？”

晴羽却道：“我可声明，这次跟明教一丁点儿关系没有。天王寺的真言宗并不是倭国佛门最强，而藤原氏自从信平死了之后也不再支持佛门。至于这次下一个会不会找上太子，再下一个会不会找上倭皇，这是谁都不知道的。”李岩悚然一惊，无论如何，虽然刚刚开始，佛门高僧到藤原一家到太子到皇帝，若依二十年前的轨迹，下一个便是太子了。只是他着急也没用，此刻出来胡说，还会被人当成疯子吧。

正在这时，藤原纪平来访，见到方晴羽，不由一愣。不待李岩介绍，晴羽先施了一礼，说道自己是李岩的妾室。藤原纪平点头示意，才道明来意，说下人传来消息，不知为何卓先生竟然去了金泽，如此在难波京等待下去也没有用了，不如先去平安京，卓先生毕竟是要回去的。寻找卓飞鸿才是此行正事，楼明月当即答应，说道明日即出发。藤原纪平道声“好”，也自行回去准备。

楼明月心中一动，问道：“晴羽，你是怎么来的？”晴羽道：“回禀姑姑，我是自江都乘船来的，如今船就在港口停着。因见了你们的商船，在周围一打听，才知道你们驻于此间，因此过来找你们。”

楼明月道：“实不相瞒，此番出售了些货物，货款都在船上，一旦去了京都，此间没人照看恐怕有失。如今有意让他们先回流光。若是寻回了卓先生，能不能乘你们的船回去？”这已算是极大的信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