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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开谢桃花(第1页)

杨岚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李岩,轻轻念道:“年方弱冠桃花开,花开无果倚残骸;残骸不尽花愈乱,经年春风化雨来。”身形闪动之间,倏忽不见。

李湛换了一身侍者的衣服,走到李岩和宇文涟漪桌前唱个喏,然后问道:“两位客官要些什么酒菜?”说着也不看厅堂悬挂的写着各色菜式的木板,流水价报了起来,听得李岩大为赞叹,心想就凭这一项,李湛这个落难皇子就绝对不会饿死。

宇文涟漪却不耐烦,连道:“好了好了,把你们这边的‘清河’上一坛子来。”说着又随便点了几样菜。李岩见李湛侧身对着宇文涟漪,一面报菜一面对他挤眉弄眼,心知与宇文涟漪同乘一骑被他看到了,心中叹息不已。好在这时宇文涟漪为他解了围,对着李湛喝道:“你这店家好不晓事,快去上酒菜吗,还在这里磨蹭什么!”李湛才依依不舍的去了。

不多时酒菜一一端了上来,宇文涟漪道:“把酒杯给我撤了,换酒碗来。”李湛好心道:“这位小娘子,咱们这酒又名‘天河清’,不敢说举世无双,至少在后劲一项上那也是少有匹敌,且入口辛辣,换酒碗的话……”宇文涟漪瞪着她道:“若不是闻得此酒名头,我们还不来呢。我是要做侠客的,哪有侠客是用酒杯喝酒的,让你换你就换,恁多废话!”李湛苦着脸又给换了酒碗,李岩见他吃瘪,心情登时好了起来。

宇文涟漪斟满两碗酒,端了起来,口中道:“仗剑携酒江湖行,登临山河啸清风。这才是我辈江湖儿女应有的风范。青崖,咱们干了这碗酒!”说这不待李岩出口阻拦,一口就喝了下去。结果此酒果然不同寻常那些甜若糖浆的饮品,宇文涟漪直觉的如同咽下一团烈火般,辛辣之意经久不绝,连眼泪都出来了。只是她虽然跳脱不羁,骨子里很是坚强,硬生生咽了下去没有吐出来,伸出袖子擦了擦眼泪,见李岩一手端着酒碗,瞠目结舌盯着她看,杏眼一瞪:“喝啊!”李岩赶紧有样学样,一口气喝了下去,结果忍不住咳了起来。远处李湛偷偷用手指指了下宇文涟漪,然后伸出大拇指晃了晃。

一碗刚喝完,宇文涟漪晕红着双颊,又是一碗满上,道:“青崖,咱们继续。”李岩硬拽着她袖子,让她将酒碗放在桌上,方小心翼翼问道:“涟漪女侠,你从哪里得知,行走江湖的侠客必须要这样喝酒的?”宇文涟漪一愣,道:“传奇话本上都这么写的啊,难道不是么?对了,赶紧把你行走江湖的轶事说来听听,好让我开开眼界。”

李岩闻言一愣,原来这个大楚公主竟然是由传奇话本教坏的。他叹了口气,道:“女侠你有所不知啊,想我李岩自打下……出道以来,身上满打满算就带了五两银子,有时在路上遇到困厄之人还要接济,自己都饥一顿饱一顿的,那里有余钱上酒楼喝酒,还这样一整坛子的喝。你有所不知,这么一坛子的酒钱,便可换得三口之家月余温饱了。”宇文涟漪睁大了眼睛,道:“啊?大侠不都是不缺钱的么?外面居然还有吃不饱饭之人么?”李岩便将一路行来所见种种惨状说给她听,说到有些地方竟然出现卖儿卖女,甚或易子而食的情形。李岩下山不久,阅历不多,言语也朴实无华,只是都是亲眼所见,此时说来如同身临其境,宇文涟漪听得潸然泪下。

李岩见状,知她是个好心肠之人,最后便道:“我知道公主侠义心肠,女侠云云只是说的笑话。公主若是留心观察,天都之内又何尝没有值得援手之人,又何必深入江湖。又或者说,天都何尝不是江湖一隅。前几日公主在南市除暴安良,想公主如此严格,府上还有这般顶风作案之人,天都之内天潢贵胄如此之多,岂能没有冤屈。”说着又将在玉泉碰到的刺史公子作恶一事说与她听,又道:“我等力量有限,只能靠自身武力解决。公主则不然,你有身份在,又有父兄作为靠山,若想行侠仗义,岂非易如反掌。庙堂之高,有公主,江湖之远,有李岩等,又何必担心不能清扫恶氛,还百姓一个清平世道。”

宇文涟漪听了,站起身来,对李岩深施一礼,道:“多谢青崖教诲,涟漪才知今是而昨非。今后还请青崖看涟漪做为,看我配不配得上女侠称号。请受我一拜。”李岩还了一礼,道:“你我共勉。”

之后二人又谈论了些江湖轶事,其实李岩初入江湖又知道些什么,便将当初于九音告诉他的一些事情略作变化讲了出来,宇文涟漪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不多时酒足饭饱,宇文涟漪邀李岩同走,李岩却让她先行。宇文涟漪先去了,李岩却假装不胜酒力,李湛趁机将他扶进客房。

到了房内,李湛道:“别装了,赶紧起来了。”李岩迷离醉眼瞬间变得清明,拍了拍携带的箱子,对李湛道:“幸不辱命,咱们要的东西便在箱中。”李湛很是高兴地打开箱子,却翻出一堆稀奇古怪的物件,虽没发现传说中的宵禁通行令牌,对那些物件却摆弄得兴高采烈。

李岩早就习惯了李湛异于常人的表达方式,没好气地打开箱子底部夹层,拿出五面令牌,正面写着“金吾不禁”,两面背面写着“赵王”,两面背面写着“顺平公主”,还有一面写着“骠骑大将军宇文”。二人见了,抽了一口凉气,李岩道:“魏璇真够绝的,这下子全找的皇亲国戚,金吾卫碰见了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想了想,道:“顺平公主这面令牌咱们两边一边一个,能不用就不用,尽量用赵王府和骠骑大将军府的。”

李湛笑道:“怎么,跟这个公主骑了会儿马,喝了顿酒,魂儿都被勾走了,家里的另一个公主怎么办?”李岩对他怒目而视,李湛继续道:“要不这样,等有一天我重夺国祚,两个公主都送来给你做老婆怎么样?”李岩怒道:“就你心思龌蹉。宇文涟漪心如明月,虽是不经世事,却也未被世俗污染,实在是个好女子。你这般话也说的出口?”李湛却道:“知好色而慕少艾,我怎么就龌蹉了?”

李岩叹道:“公主若能秉此公心,至少在天都之内,也能少些罪恶吧。”李湛冷笑道:“那是自然,只是若想真有所作为,又谈何容易。她所行之事,必然触动多方利益,偶尔还好,长此以往,即便宇文信再宠爱她,也不能为她撼动了根本。所以说,最终只是落个雷声大雨点小罢了,只希望她处处碰壁之后,还能保留赤子之心。”

李岩听了也心下黯然,最终只得道:“还是你思虑周全,若自身能为不足,仅靠他人力量,一旦利益冲突,事情也难有可为。”李湛道:“也许是我思虑太多了吧。思虑得多,便觉得举步维艰,最终什么都不敢做,不去做。凡事做就有可能成,不做便永远也不会成。这一点,我不如宇文涟漪。”

忽地他语调一变:“算了,不说大楚公主了,你跟我说说,你跟突厥公主有没有什么进展,师兄还可以为你出谋划策,助你抱得美人归。”李岩见他说的好好的,突然就变得惫懒无赖起来,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李湛又道:“其实不管是哪个公主,在我看来都一般得很呢。要不这样吧,你看杨岚怎么样,人品、武功、相貌,绝对都是万里挑一,你们年岁又相当,条件嘛,恩,你现在条件是差了点,但是不妨碍我看好你哟,要不我顺便给你撮合撮合?”正在此时,听得门口冷哼一声,杨岚开门走了进来,也不知将二人对话听进去多少。

李湛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吗,一本正经说道:“便如此吧,两面顺平公主府的,一面骠骑大将军府的,你都拿回去。我们这次没有带别人来,赵王府的两面足矣。”杨岚只是冷冷瞅着二人,一言不发,直瞅得二人后背冒凉气。

半晌李岩才想到要说的话,将上次夜间行走时遇到的情况说了一遍,又说了听来的诸般情况,才算是略解尴尬。再说起如何去尝试取回“黄龙泣血”,仍是一筹莫展,无论是城墙上的强弓硬弩,还是守卫天枢的绝顶高手,都无从下手。最后杨岚道:“若是实在没有办法,只有强取一途。既然到了这里,不去尝试一下,心中却有不甘。”

李湛摇了摇头,道:“再等十日,若是还没有办法,只能行险。咱们离开流光太久,又是多事之秋,不能再迁延下去了。”李岩道:“现今有了通行令牌,不只是方便咱们夜间往来商议,其实也方便了夜间行动。夜间视距有限,我们再小心行事,注意不触动脚下的警示机关,或许可以赢得片刻先机。总之时机转瞬即逝,若是不能顺利获取‘黄龙泣血’,便须立刻撤离,还是要设计好撤离路线的。”

李湛指着楼下银河道:“我们久居东海,精通水性,河道可以成逃离的途径。”又对李岩道:“届时青崖只需在外照应,尽量不要出手,若被发觉便说协助追捕逃犯。恩,行动那一日你须得找到借口留在城内,若在四方馆,便是说破天也解释不了为何能在城内帮忙缉捕逃犯。”

李岩点点头,道:“我回去自会找公主商量解决此事,城内夜间布防情况,还要师兄、师妹费心。”李湛笑道:“这般说来,倒像是你的事情,我们在帮忙做一般。”李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说道:“这样的话我便先告辞了,公主向有智计,说不定她有更好的安排。”说着,从箱中取了几般玩物,说是送给李湛、杨岚。

李湛得了个发动机括便会舞蹈的傀儡,很是兴奋;“双飞翼”给了杨岚,杨岚却一言不发。李岩教了他们用法,这才离去。方到门口,听得李湛道:“青崖,多谢了。”李岩回头,见到李湛、杨岚长揖至地。他心知李湛虽诙谐不羁,实则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只是李湛常将这些感情藏匿起来,只有他亲近之人才能见到,这也是李岩愿意与之结交的原因。李岩也恭敬回了一礼,这才离去。

李湛回过头来,却正遇杨岚横眉冷对。他知道杨岚恼他胡乱说话,叹了口气,才道:“不是我不看好他跟九儿,别的不说,九儿意图西域,李岩志在中原,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天堑。这些年你承负太多东西了,师兄只希望你好好的,取不回‘黄龙泣血’那便如何。背负骂名,只能让我更加坚定决绝。来日我马踏天都,要让宇文信亲手将‘黄龙泣血’奉上,这是男人的事情,便让男人们去解决吧。”

杨岚正要说话,李湛示意她稍安勿躁,接着道:“我知道这般说你定然不悦。青崖心性、武功、志向皆为上上之选,堪为师妹良配。若他与师妹结为连理,师妹的重担即便他不能一肩担之,也能为师妹臂助。况且,他是于师叔的弟子,若是将你托付与他,师父在天有灵,只怕也是欣慰的吧。”杨岚知他是一片好心,便不再反驳,只是最后道:“师兄切莫多事,杨岚自有道理。”说着便要离去。李湛在后喊道:“拿走你的‘双飞翼’。”

李岩出了“太白居”,方才有人说话,有人商量事情,尚不觉得孤寂。此刻只剩自己一人,虽然周边车水马龙,熙攘热闹,放眼周围竟无一个熟人陪伴,也许在这样纷扰的环境中,才能真正看清楚自己如天地一般空旷寂寞的内心。或者,这样的情绪仅仅因一人而起。她,为什么忽然之间变得疏离?这是此刻的李岩完全弄不明白的事情。他渴望回到四方馆,万一能看到她对自己的笑颜;他又恐惧回到那里,担心继续看到那似近实远的客套。

再长的路也将走完,李岩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四方馆,见了阿史那瑕,向她汇报今日之事。阿史那瑕摆弄着李岩带来箱中的物件,道:“魏璇既然懂得做这些机巧之物,想来也精通机关之术。以当前看来,魏璇应是可信之人,可以向他请教可有破除警示机关的方法。”李岩说道正有此意。

崒干道:“那咱们怎么在他们动手那一天找到理由待在城中呢?”

阿史那瑕成竹在胸,笑道:“这个好说,顺平公主宇文涟漪喜爱结交武林朋友,既与青崖相识,又有自己的公主府。我只要刻意与她熟络,自有办法在那几日留于公主府中。最妙的是,公主府离天枢很近,即便被人看到我们,说听到动静前去协助捉拿贼子便是,谅他们也不敢得罪公主的贵客。”李岩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是觉得利用宇文涟漪,心中有些愧疚。最后阿史那瑕决议明日起便开始行动,李岩负责去魏璇处探听消息,自己负责去接近顺平公主。

李岩见她言笑盈盈,一举一动皆有章法,如待贵客一般,有事谈时倒好,事情说完便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气氛,心中不由涌起“宇文商”这个名字,几日前他们三人面对宇文商时不就是这种情势么?然则此刻,李岩忽然发现,也许在她眼中,自己大概和宇文商的地位也差不多吧。

阿史那瑕看着李岩游离的眼神,面上也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痛苦之色,只是一闪即逝,口中却道:“青崖,我有些事情与崒干商议,还请你回避。”李岩默然起身,告辞离去,心神微乱之余,出门竟忘记了台阶,只是他轻功高绝,身形一晃便已稳住,自行去了。

崒干待李岩走远,再也抑制不住怒气,呼地站起,对阿史那瑕道:“有事商议,有什么事商议了?又有什么事要避着青崖商议了!公主,青崖是个好朋友,若能落得个好聚好散也便了,难不成真要成为陌路么?”

阿史那瑕轻轻道:“师兄,我向来做什么决定,你都是支持的,又何必为了一个外人,闹得咱们不愉快,什么事情咱们不能慢慢坐下来说?”她自成年以来,已经很少喊“崒干”师兄了,此刻说出这般话来,崒干只能重新坐下,唉声叹气,最后才道:“第一,青崖不是无足轻重的外人;第二,你若真将他当作无足轻重的外人,我便出门把他得罪个底朝天,省的日后纠缠不清。可是不是这样啊,如今这么一来,青崖心中不畅快,难不成你便开心么?”阿史那瑕也不说话,起身望着门外的修竹繁花怔怔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崒干也起身道:“你好自为之吧,我看看青崖去。”见阿史那瑕不置可否,便也走了。

崒干刚出门,却见李岩又返回来了,到屋中对阿史那瑕说道:“我在城门口见到青山、天常留的暗记,说道他们已至神都,邀我去城西‘四海居’见面,据说同行的还有翠屏和另一个女子,我却是犹豫要不要去见。”考虑到过几日就要做一番大事,若是韩琦、张大通二人,绝对可以引为臂助,另一个女子如何且不必说,但只一个不会武功的翠屏,便不宜将他们牵连进来。

阿史那瑕起身,在室内踱了几个圈子,沉思良久,才道:“这样吧,咱们不要暴露行踪,让李湛去将轻功较好的韩琦接走,也好帮手。大通与两位娘子去投‘集英馆’,互相也可有个照料。况且‘集英馆’中有多少高手,到时又有什么安排,我们有人在里面,也可以得到些许消息。”

李岩见她转眼之间就安排得妥妥帖帖,更是佩服,便道:“这样的话,我便晚上前去与他们会和告知计划。想来今夜李湛会来,到时便由公主与他商量下一步行动。”阿史那瑕道:“也好!”李岩又从怀中拿出两面令牌,自己只留了一面顺平公主府的,道:“人员如何调整,还请公主与李湛商议,我留一面晚上用,这两面令牌任由公主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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