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一口,在嘴里来回漱了几次,随意喷到被绑在地上的某个人头上的麻袋上。他笑着蹲下,随手把水杯搁在一旁,扯开那个麻袋,里面赫然露出庄忖羽的脸。那张脸上到处是淤青,嘴唇皲裂发紫,一边眼眶高高肿起,那是因为前一天夜里被逼供时他整整沉默了两个钟头,最后好不容易被逼着开口说话,说的却是要和逼供之人祖宗十八代发生性关系一类的找死言论,于是彻底破了相。“渴吗?要不要舔舔你脸上沾的水?”林猛朝他笑,又当着他的面喝了一口。庄忖羽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他已经快渴死了,这些人问的机密问题他知道得很少,他尝试过胡编乱造蒙混过关,但被识破后等着他的是更可怕的惩罚,他开始觉得自己和队友们真的会交代在这里,但他死也不想娱乐这些变态。林猛激了庄忖羽几句,随后门口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有人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神色严肃地起身,快步走了出去。屏幕里庄忖羽还在神游,神游了几分钟后,他的眼珠子缓缓转动,视线落在一旁的水杯边缘。颜寂看着他惨不忍睹的难民脸,不禁想起庄荣此前和他通过的一次话。电话那头庄荣表达了歉意,又语重心长地把庄忖羽托付给他,言辞间的意思是希望他能好好磨砺庄忖羽的个性,但要适度。他深知庄忖羽必须经过真实的磨难才会有改变,而庄忖羽的表现也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但他到底食言了,他没有遵从老司令的要求,他遵从的是自己的初心,他想让天上的那位看见,庄忖羽或许桀骜,或许放肆,但他不胆怯,不懦弱,他也可以是一名出色的军人,也能和他一样心怀善意。林猛并不是碰巧揭开庄忖羽的头套,而是颜寂交代的。颜寂了解选训营的每个人,几乎能够预判他们的行为。张余行军事能力过硬,但为人不谦和,他的行为都以结果为导向,行事异常理智,所以这杯水他不会分给所有人,只会给最有实力脱困的人。曲舟典型的菩萨心肠,能和庄忖羽这样的“异类”迅速建立友谊,足见其亲和力,这杯水他自然会均分。呼尔思耿直憨厚,遇事不站队,可以作为调和剂一样的存在,这杯水在他手里也能够“雨露均沾”。而庄忖羽目前最具不确定性。他能因为一言不合就和人打起来,又会因为与人交好而为人两肋插刀,脑子灵光活泛,总有很多跳脱常规的想法,说白了,用好了会是一把利刃,用不好,就是一颗老鼠排泄物。颜寂想测试他会不会在这种极端情况下排除异己,弃张余行于不顾。杯子里只有两口水的量,一个人全部喝下去或许还能再坚持两三天,但如果均成四口,每个人就只能打湿嘴唇,顶多再撑个一天左右。庄忖羽迟迟没动,显然还在犹豫。人始终是利己生物,庄忖羽本就不是正规军,在生死攸关的抉择之上,他倾向于把筹码全部握在自己手里也无可厚非。另三个人并不知道庄忖羽的头套被摘下,也不知道附近有这杯水,房间里静得诡异。这时,庄忖羽左手边的人忽然身形微晃,头颅歪到一旁,似乎支撑不住了,轻轻抵到墙壁上。庄忖羽看他一眼,又看了看那杯水,拼命咽了几口唾沫。颜寂看着庄忖羽一点点挪到水杯那边,弯腰叼住杯沿,然后又带着杯子挪到张余行身旁,很艰难地用牙把张余行的头套往上扯了一点,露出他的鼻子和嘴巴,沙哑道:“水,喝一点。”他把杯子叼到张余行唇边,张余行避了避,“哪儿来的,你不怕有毒吗。”庄忖羽肉眼可见地生气了,但他没力气骂人,“我看他喝了,快点。”张余行总算叼过来抿住,可意识到这水量很小的时候,他已经喝了一口进去,当即面带窘意,别扭道:“…谢谢,但我好像喝多了。”庄忖羽眼神要杀人,理都不理他,自己抿一小口,然后踹了曲舟一脚,张余行看上去快虚脱了,他只好把怒气撒在曲舟身上。方锐噗嗤笑了一声,碰碰颜寂的手臂,“诶你别说,这小子有时候真挺可爱,而且这次表现得也不错。”颜寂看他一眼,没说话,林烊东轻咳一声,“方锐,别嬉皮笑脸。”方锐如芒在背,暗骂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风海队里的人都能看出来大政委喜欢颜寂,可他居然在颜寂面前夸了大政委的情敌,真是嫌命长了。可是庄忖羽确实挺有意思的,方锐又暗戳戳地想,颜寂这些年一直过得沉闷,林烊东是能体贴颜寂,但却不是那种能让颜寂重新快乐起来的人,换做庄忖羽的话,或许能够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