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恪停下话头:怎么了?
无事。
云琅咳得肺疼,按了两下,平了平气息:我知道了。
临出门前,老主簿给小侯爷袖子里揣银子,还一路唠唠叨叨,说王爷如今竟也学得指鹿为马、信口雌黄。为了同小侯爷一起去打仗,连襄王在朔州这种荒唐话也敢说。
如今看来,哪是指鹿为马信口雌黄。
小王爷分明是终于得道,口含天宪,在梦中窥了天机了。
云琅将薄绢细细看过几遍,在心中记牢,挨着烛火引燃了一角:中元节前,商兄一直留在汴梁,可是还有事要做?
商恪看着他动作,苦笑了下,垂眼道:是。
集贤阁被毁,杨阁老匿迹,前几日宫中消息,三司使也换了人。
云琅道:襄王在朝中势力,三品以上的,如今已被剪除大半。商兄留在汴梁,大抵是要启用当年试霜阁埋下的那些暗棋,重织成网。
商恪静听着,轻轻攥拳:当年补之先生曾说,少侯爷心有天地,当为我辈魁首,原来果非虚言。
蔡太傅说这话,是拿来气你家老师的。
云琅听着都觉害臊,想不出老太傅怎么说得出口,耳根不由一热:我担待不起,往后万万不必说了。
少侯爷这话我也担待不起。
商恪道:我如今满手鲜血,一身罪孽,不敢再续师徒情分。
云琅若有所思,敛下眼底微芒,倒了杯茶:你当初为何投了襄王?
当初我在流放途中,遭人灭口,得琰王搭救险死还生。
商恪低声:我忽然想通,这张暗网织得太深,这么查下去,永远查不净。
我反复思量,终归入了杨显佑的集贤阁,以心灰意冷、对朝局无望为由,交了投名状暗投襄王。
商恪自嘲一般,扯扯嘴角:到如今已然走得太深,再不能回头。
云琅问:你的投名状是什么?
商恪顿了顿,肩背不自觉轻颤了下,没说话。
当初他们将我扔在水牢里泡了三天,又在宪章狱里锁了五日。
云琅慢慢道:水牢里灌的是冰盐水,没到胸口,我若站不住,自然跌进水中溺亡。宪章狱内空无一人,狭窄逼仄,日夜死寂襄王驯服手下,用得都是这些手段。
云琅搁了茶杯,看着商恪:你这般半路转投,定然更要受些苦,才能叫襄王信任罢?
商恪苦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闲聊罢了。
云琅不紧不慢道:看在我自扒伤口抛砖引玉的份上,商兄说说,给我解个闷。
商恪摸不透云琅意图,静坐半晌,终归落下视线:钉板,脊杖,杏花雨。
云琅看着他:三百钉,炭火灼、落英炽,要人命的杏花雨?
商恪虚攥了拳,勉强笑了下,低声:少侯爷放心,这些刑具太过非人。如今汴梁这张网由我来织,自然不会叫这些东西再现人世
我要的不是这个。
云琅打断:我要这张网。
商恪一顿,呼吸窒了窒,手指慢慢曲起。
我知道你担忧。
云琅慢慢道:你原本只觉得今上没有明君之象,可你越行越深,亲眼看了襄王,却也并没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