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来到正堂,端着手中的青瓷茶盏,缓缓啜了几口,这才开口问道:“玄伯,你父亲他的病,这几日可有好转么?”
原本应该英气勃勃、面貌不凡的陈泰,此刻看起来面色倒是有些晦暗,一是因为这些时日他为了照顾父亲,没有睡好,二是因为父亲的病情一天天在加剧,他的心情也有些低落。听司马懿问了一句之后,陈泰心中一酸,不禁眼中含泪哽咽道:“家父他,从昨日起,就已经吃不下东西了……”
“老夫可以去看看令尊,和他说会话吗?”
陈泰展袖擦了擦眼角泪水,点了点头,起身便引着司马懿向后堂走了去。
司马懿望着堂内病榻上躺着的老人,不禁一愣神,他心中此刻顿时感到了一阵难过。曾经那个与自己当年在东宫相约辅佐先帝、意气风发的青年才子;那个曾经力行改革,创制了九品官人法的名臣;那个与自己一同在先帝文皇帝榻前接下辅政遗诏的故友,如今早已不复当年风采。
榻上的那个老人,面色黑黄、口齿歪斜,隐隐间竟已有死相!
饶是司马懿半生浸淫朝堂权谋、又历经多年冷血战场,此时仍不免有些难过。
毕竟,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干瘦老人,竟是这个世上自己唯一的老友了。
“仲……仲达……,是你么……”陈群听到有人来,心中已然猜到了来者是谁。他费力的睁开那双已然昏花晦暗的眼眸,望着眼前坐在榻边的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高大身影。
“长文,是我,我来看你来啦!”司马懿走到榻边,握住了陈群冰凉干枯的双手,脸上则瞬间收起了难过的灰暗神色,立即换上了一副笑容。
“仲达……”见到司马懿的陈群,此刻似乎有些激动,他轻轻挣开被司马懿握着的手,从榻边案头上胡乱摸索着,终于摸到了一张帛书,陈群颤抖着将那份帛书郑重的放到了司马懿手中,颤颤巍巍的激动的说道:“仲达……陛下近年来……大兴土木,百姓……多失其农时……这是我最后一次……上表劝谏陛下了……,希望你,你可以帮我,亲手把它……把它交给,陛下……”
司马懿心中的悲伤,此刻稍稍有所收敛,他也同样郑重的接过了那帛书,认真的点了点头。
“你放心吧,长文。”
“仲达……我这就要,去见,先帝了……你要好好的,为大魏。。。。。。尽忠,辅佐……陛下啊……”
司马懿听了陈群最后的肺腑之言,心中不禁喟然长叹了一声。
这世上,无人能再懂我司马仲达矣……
或许,从来就没有人真正懂自己吧。司马懿想到此处,心中的孤独与寂寥此刻竟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这种感觉,让一向心硬如铁的他,眼角滑落了一颗浑浊的泪水。
癸巳日,司空陈群薨逝在了自己的府上,皇帝念着陈群三朝元老的大功,给他上了谥号,曰颖阴靖侯。其长子陈泰则袭爵了颖阴侯爵位,成为了陈氏新的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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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皇城昭阳殿内,曹叡此刻正拿着司空陈群的绝笔奏表,默默观看着。
“臣大司空颖阴侯陈群伏唯陛下:昔年大禹承唐、虞之盛,犹卑宫室而恶衣服,况今丧乱之后,人民至少,比汉文、景之时,不过一大郡。加边境有事,将士劳苦,若有水旱之患,国家之深忧也。且吴、蜀未灭,社稷不安。宜及其未动,讲武劝农,有以待之。今舍此急而先宫室,臣惧百姓遂困,将何以应敌?昔刘备自成都至白水,多作传舍,兴费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也。今中国劳力,亦吴、蜀之所愿。此安危之机也,惟陛下虑之。
昔汉祖唯与项羽争天下,羽已灭,宫室烧焚,是以萧何建武库、太仓,皆是要急,然犹非其壮丽。今二虏未平,诚不宜与古同也。夫人之所欲,莫不有辞,况乃天王,莫之敢违。前欲坏武库,谓不可不坏也;后欲置之,谓不可不置也。若必作之,固非臣下辞言所屈;若少留神,卓然回意,亦非臣下之所及也。汉明帝欲起德阳殿,钟离意谏,即用其言,后乃复作之;殿成,谓群臣曰:『钟离尚书在,不得成此殿也。』夫王者岂惮一臣,盖为百姓也。今臣曾不能少凝圣听,不及意远矣。臣群顿首再拜于陛下驾前!”
曹叡看完奏表,默然半晌,若有所思。恍惚中,他似乎真的看到了陈群此刻正跪拜在自己面前。那外表佝偻而又风骨挺拔的脊梁,此刻也让曹叡的心中感慨良多。
半月之后,曹叡还是下达了一份诏令,在洛阳之北打算新修的两座宫殿,取消其工事,而征辟来的民间工匠与劳者,尽皆也被遣还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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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在司空府任职掾属的傅嘏,再三思量之下,还是选择了进入太尉司马懿的幕府,成为司马家的门徒。
他的心中当然明白,昔日挚友夏侯玄与司马家的恩恩怨怨,早已成为了解不开的死结。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以后,他便算是与夏侯玄、曹羲、诸葛诞这些昔日旧友,彻底决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