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有点圆的脸挤进视野,烫卷的短发垂在脸侧,五官模糊难辨,嘴巴好像动了动,但甘砂听不清内容。
说话人离开后,甘砂才反应过来是个陌生年轻女人。
想挣扎起来,但浑身麻木,动弹不得。左右看了看,似乎是间单人病房,无人可求助。
起来的想法没坚持多久,甘砂不得不放弃,几个医生和护士围过来,人墙后焦青山抬了下手,满脸欣慰,刚才那个脑袋隐约站他旁边。
医生盯着她,嘴巴在动。
甘砂说:&ldo;什么?&rdo;
中年医生背着手凑近,以相似的口型说:&ldo;你现在感觉怎样?&rdo;
刚想嫌对方扭捏低声,愣了瞬,反问道:&ldo;我听力怎么了?&rdo;
似乎被声波震开,医生稍微直了下腰,又俯低直指自己耳朵,&ldo;听觉受损,需要一定时间恢复。&rdo;
甘砂撑着想坐起,护士会意帮升起床头。眼神在医生脸上踟蹰片刻,转而定在焦青山身上,&ldo;游征呢?他怎么样了?&rdo;
焦青山目光反而向医生求助,甘砂打断他:&ldo;我要听实话,包括我的病情。&rdo;
病床上的女人苍白却不羸弱,他目光里的犹豫化为敬意,作为家属代表般朝医生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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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砂重新坐上轮椅,上回被这么伺候已是数年前,白俊飞把她推到段华池面前,现在身后永远换了人,每驶出一段路总有落幕般的寂寥。
病房走廊呈现u型布局,过了拐弯处的水房便是一长排男病房,房门前端坐一个眼生的警察,对方跟她后面女警打了招呼,拉开房门。
病房区那人特意压低声,说了句什么甘砂没弄明白,还是女警比较熟悉内情,凑到她耳边说:&ldo;莫警官半小时后到,你认识的吧?&rdo;
甘砂点点头,可能托莫凯泽的福,两人客气把病房暂时让给她。
躺在病床上的人熟悉又陌生,英气的容颜未曾遭受半分摧损,静静躺着却了无生机,连她来了也吝啬睁眼。
检测仪上波浪线还在走,她觉得骗人的吧,真想凑上去听一听他的心跳。可游征身上的管子叫她无从下手,只能轻轻握住没插管的手。
就连这只手,也留了几个针眼,肿胀未消,难以跟平日的柔韧有劲联系到一块。
她已经躺了一周有余,不知道游征会睡上多久,连医生也难以下定论,交代病情时的语气像妥协又不得不等奇迹。
爆炸时游征护住她,承受了大部分冲击波,没有立刻死亡已是奇迹。显然在小范围内期盼一个小概率事件不太符合数学逻辑,唯一不放弃大概只剩下家属。
就连她自身情况也不容乐观,枪伤位置危险,以后她有可能很难怀上孩子。
这是医生交代的隐忧,甘砂只是愣怔而过,事后毫无波澜,生死以外一切皆浮沉。
她性格中有鲁莽和冲动的成分,一直以来都是遇佛杀佛的果决骁勇支撑她屹立不倒,没想到最后苟活下来竟然因一个劫匪的舍身相护。当然两人的对立早已成为过去,数年牢狱生活也洗清他的&ldo;罪愆&rdo;,游征已不再是初见时神秘的悍匪,而是一个叫她心动、愿意倾心相候、能够并肩作战的男人,是她甘砂、章甜甜、一个普通缉毒警察名副其实的爱人,可职业赋予她的使命感让她难以承受他的牺牲,原本应该她躺在这里才对……
思及此处只觉苦涩,也许换成游征坐在这里,他所思所想大概如出一辙吧。
身后有人走来,甘砂起先并未发觉,后来淡淡的影子和空气微妙的挤压感让转头。
人倒是熟人,不过身上同款病号服叫她诧异。
即便吵不醒床上的人,莫凯泽还是默默把她推走廊上,才开口道:&ldo;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晚我也在现场,只不过来得晚了些,也站得远了些,没你们伤得严重,不过也呆了好些天,明天就出院了,还有得忙活。&rdo;他忽然停顿片刻,像是一口气终于缓了回来,无奈扯了扯嘴角,&ldo;可能你听不出来,我现在说话挺大声的,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谈吧,省得遭人投诉。&rdo;
如此巧妙避开值班的警察,莫凯泽把她推到楼下的小花园,今天天阴,树下偶有风过,不算炎热。
&ldo;不如你来,我回答,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rdo;莫凯泽大概两手想抄进裤兜,一时忘了穿着病号服,难得的局促反倒多了分亲近。
纠结他们几年的人和事俱已成灰,来龙去脉均可猜出八-九,她的抱负仿佛同那个老旧糖厂化作废墟,甘砂像个极度厌食的人,眼前尽是肥甘油腻,只有游征才是她的可口菜。
&ldo;好吧,看来我还是得抛砖引玉。&rdo;莫凯泽投降道,将这几日像上头汇报的信息复述一遍,只不过稍微做了增减。这部分不宜喧嚷,他坐石凳上与她促膝而谈,必要部分用手机文字解释。
甘砂听出来了,现场伤亡与损毁程度与所经历的差不多,独独&ldo;遗失&rdo;有关她父亲那部分。
她垂眼良久,也说不清为了躲避莫凯泽的目光,还是沉思而已。
&ldo;小孩……现在在哪?&rdo;
莫凯泽不知早料到这个问题,或是出于习惯,点了点头说:&ldo;出院后如果没什么意外,应该送往福利院。&rdo;
甘砂诧然抬眼,对上莫凯泽探究的目光,得到一个确认的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