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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第1页)

到了客厅里时,更让他出于意外,便是电灯灿烂之下,陈子布也坐在沙发椅子上抽烟卷。看到计春,他就迎上前来和他握着手,笑道:&ldo;老周!你今天有一件很失意的事吧?&rdo;计春却不料心里憋住一个哑谜,进门便让他猜破了。因发笑道:&ldo;你怎么知道,我有什么失意的事?&rdo;

子布道:&ldo;陆情美逃跑了,不是你一件很失意的事吗?我知道你到我公寓里去了一趟,大概就为这个事。你不必惦记她了,她亏空了有四五千块钱的债,不跑怎样办?你还能替她还四五千块钱的债吗?&rdo;计春正要开口,袁佩珠走过来,拍了他的肩膀,笑道:&ldo;先坐下,有话慢慢地说,忙什么?&rdo;

计春看看佩珠的态度,脸上总是带了微笑,为什么这样?倒是猜不出。难道她对于前事,竟是毫不介怀吗?这样,还不难找他们帮一点忙了,于是诚诚恳恳,就把自己借了令仪的钻石戒指,又转借给情美的事,全说出来,因皱了眉道:&ldo;她把我这戒指带走,教我把什么东西去交还人家?她可以骗我,我可不能骗别人啦。&rdo;

佩珠听说,向子布对望了一下,笑道:&ldo;啊!这舞女心太毒,我听说令仪那戒指要值四千多块钱呢!&rdo;计春听着,这价值又加上了一千,更是增加了不快。

子布笑道:&ldo;老周!这是你不对。孔小姐将这样贵重的东西交给你,你为什么随便的转借别人?&rdo;计春道:&ldo;唯其如此,所以她找我,找得很厉害。她知道我不敢见她的,就登着报说我父亲病在医院里。她似乎也是不择手段了。子布兄!你对于情美的历史,是知道得比我清楚的,你想她这样一走,还是先到天津,还是径直就回上海?&rdo;

子布道:&ldo;当然是先躲到天津租界上去,你想,她要是回上海去,在火车上要经过两天两夜,她不怕北京打电报出去,将她截留下来吗?&rdo;计春低着头想了一想,又点点头道:&ldo;这是对的。她藏在天津什么地方,你总知道吧?&rdo;

第三十回欲死未能挺身谈奋斗(2)

子布笑道:&ldo;便是她到天津去了,我还是揣度之词。我哪能够知道她藏在什么地方?不过……&rdo;说到这里笑了一笑,又道:&ldo;若要找她,也许有条路子,只是万一你找着她了,我可有些对不住人。&rdo;

佩珠听了这话,立刻睁了眼睛望着他,那意思自然是不高兴他这样说。但是子布依然不管,笑道:&ldo;有位新作家余何恐,你可晓得?&rdo;计春道:&ldo;他是一个文学家,我怎么不知道?&rdo;

他这样一说,袁佩珠却微微地笑了。她为什么发笑呢?这可是个疑问了。子布笑道:&ldo;你知道他就好。我写个通信地址给你,你到天津找他去。因为他和情美,也有很深的交情。情美到了天津,必定会去找他,你由这条线索,可以找着情美了。&rdo;

计春道:&ldo;你认识这位余先生吗?那么,请你写封介绍信。&rdo;子布道:&ldo;我却是不认识,不过你拿爱好文学的青年资格去拜会他,他总是乐于接见的。&rdo;

计春听他说并不认识余何恐,那么,这篇话根本有些可疑,于是脸上现了一种犹豫的样子,同时带上那惨淡的微笑。子布笑道:&ldo;你大概不相信我的话吧?你在她家很熟的,印象当然很深。她卧室里有幅小中堂,是横写的一首新诗,这样特别的陈设品,你总记得?&rdo;

计春道:&ldo;记得的,我也很奇怪,因为情美是个摩登女子,这或者是摩登之一,就没有问她,免得她笑我。&rdo;子布笑道:&ldo;那就对了,这奇怪东西就是余何恐送的,那字的下款,是英文署名,所以你不晓得。其实他两个人合照的相片还很多呢。哼!情美到天津去了,也许藏在他家里。&rdo;

计春到了这时,不得不问了,便道:&ldo;余何恐住在哪里呢?&rdo;子布道:&ldo;我哪里晓得?&rdo;

计春不由板了脸道:&ldo;那么着,我们说的许多,全是废话了。&rdo;子布道:&ldo;也不是废话。他在《天津日报》副刊上,天天发表文章,你找到报馆去,还问不出他的住址来吗?&rdo;

计春听说,低头想了一想,自己连点着几下头道:&ldo;对了,这样去找,总可以找得着的。今天晚上九点钟,还有一班到天津去的车子,我今晚就去。到了天津休息半晚,明天一早我就到报馆里去打听余何恐的下落。只要他肯见我,什么问题都解决了。&rdo;

子布和佩珠,面对面地只是笑了一笑。计春以为他们笑自己做事太急,却看不出这里别有蹊跷。心里想着:身上还有几十块钱呢,到天津去跑一趟,今天去,明天去,这也没有多大关系。他们便是笑,也不过笑我无用,到了现在,我已经够无用的了,还怕什么?

他这个时候,下了二十四分的决心,也不管上天津是不是冒险,站了起来,向陈子布握着手道:&ldo;多谢你的指教,回北平来,我再请你。&rdo;陈子布握着他的手,还想说什么时,佩珠站在身后,那两只秀眼,只管不停转着乌眼珠子,于是他就只管含笑将计春送出大门口来。

计春看看手表,已经有八点多钟,赶那趟晚车上天津,时间是有余的。因之到了大街上,进了一家小饭馆,找着屋角单独的一副座头上坐下,要了一壶酒,两碟菜,自斟自饮的,带想着心事。

他望着手上的玫瑰酒,也想我现在可以喝这样好的酒,又望了盘子里的干烧鲫鱼,心想我现在可以吃这好的菜;假使我在北海投水死了,现在可就伏在泥坑里,滚着泥球了!这样看起来,为人还是要奋斗,天下只有奋斗的人,有成功的希望。我自从做牧牛的孩子,混到了现在做一个摩登少年,这都是奋斗来的。那时候的艰难困苦,要胜过现在百倍,那样的困难,我都奋斗过来了。现在我穿得这样好,吃得这样好,身上又有钱,怎么我反是不能奋斗呢?几杯热酒下肚,他的胆子就壮起来了。自己挺着胸,用手轻轻地拍了几下桌子,口里低声喊着道:&ldo;奋斗奋斗!决计奋斗!我什么也不怕。&rdo;

抬起手表来看看,已经是八点多钟,这就快到上车的时候了。自己不再犹豫,坐了人力车子,就直奔东车站。

他到了正阳门,看见那巍峨的箭楼,灿烂的电灯,都现出这美丽的世界来。他心里又想着,眼面前这些东西,不都是人力造出来的吗?只要肯努力,世界都可以改造过来。这样小小的困难,算得了什么?他凭空想得了奋斗两个字,精神突然地兴旺起来,于是在这种奋斗的精神里,就搭车上了天津。

当晚到天津,业已夜深,便住在旅馆里。次晨一早起来,便跑到天津报馆里,去打听余何恐的下落。日报馆当然是晚上办公的。计春赶到那里,只有营业部的人在办事,问起余何恐来,大家都回说不知道。计春又问余何恐什么时候到馆里来,那营业部的人,答复得更决断,说是没有这样一个人。

这可让他大大地失望了。想了一天一宿的奋斗,到了这时,奋斗从何处下手呢?他无精打采地,回到了旅馆,便有十点钟了。若是在这里还犹豫两小时,便又要给一天的旅馆钱了,但是不犹豫的话,难道就这样空了双手回北平去不成?到了北平,又在哪里安身?回公寓去,令仪找着了,能放过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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