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安宫经过连续数日的忙碌,总算大功告成。里里外外焕然一新,最后在宫门挂起黑漆金字的崭新匾额“咸安宫”,匾额升起的时候,小路子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炮仗,噼里啪啦放了一串。
望着高高悬起的咸安宫匾额,听着耳边喜气的各种贺喜之声,还有慧雅素芹哗啦啦抓铜钱打赏人的声音,我心中莫名温暖。咸安宫,我在后宫的家,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小主总算是在后宫安身立命了,虽然如今还不是一宫主位,但赐宫独居已经是很明确的信号,只要小主不出差错,晋位定是十有*的事。”素芹见我望着天空发呆,走过来同我说话。
我仍旧仰着头,看的不知是匾额,还是有些刺目的天,又像是回答素芹的话,又像是喃喃自语:“姑姑,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有这么一个地方,这么些人,是我一定必须要保护着的。我很欢喜,可是又觉得肩上的担子好重,而且奇怪的是,我的心,它偏偏很平静。”
素芹道:“这说明小主开悟了,从此知道在后宫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了。这是好事。小主的心情平静,乃是因为小主的目标明确了,行事就会有分寸。把天下局势都看在眼里,放在自己心里,任它风起云涌,我自岿然不动,小主有此明悟,心中自然平静。”
我赞许的看着素芹:“姑姑一言,如拨云见日,好一个任它风起云涌,我自岿然不动。譬如千军万马,都要过一条独木桥,众人争先,你死我活。咱们就不争,站岸边看着等着,焉知不会有一叶扁舟,载我过河呢?”
这番话一说,心中越发轻松,真如素芹姑姑所言,突然便明朗了自己日后在这后宫中该如何安身立世。待内务府小路子等人散去,剩下皆是寿安宫的人,我才吩咐:“关起宫门,今日庆贺咱们新宫落成,大家且乐上一乐。好菜好酒,管够!”
“高寿!”“奴才在——”“搬桌子,上家伙!”“好嘞——”
这一夜,寿安宫上下皆醉。夜半时分,醉意朦胧之中,隐约听见有人说话:“皇上……这……要不要叫醒她?”
“叫醒?这能叫的醒吗?哼。”另一个懊恼的男声。“这声音好熟悉,可是怎么会有男人呀……”我模模糊糊的想着,下意识想爬起来查看,但实在浑身软得很,动不了,一翻身便又睡去。再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小主,你可醒了!再不起身,可误了大事了。奴婢和慧雅叫你几次,什么法子都使了,您就是不醒。可急死人!”我一头雾水的看着十万火急的素芹,再不解的看着慧雅。
“小姐!佟皇贵妃突然好了,今日在承乾宫视事,阖宫里的人都赶去请安呢,独缺咱们这里了。昨晚叫你少喝点,偏不听,都醉成——”好歹她收口得快,险险没把那个“猪”字说出来。我挠挠头:“真有这么夸张?你们哄我吧?”
“谁哄你呢?好小主,赶快起身打扮是正经!”素芹把我从床上拽起来,二话不说就推到梳妆台前。
“哎——等等。”我的大脑这才开始清醒,忽然就想起方才听到的那句话:“慧雅,你刚刚说,‘佟皇贵妃’?”
“是呀!今早皇上下旨,册封承乾宫佟贵妃为皇贵妃了。好多人第一时间就赶去祝贺了。也不知是不是皇上的圣旨给皇贵妃娘娘带了福气,娘娘竟突然就好了。”慧雅一边手脚麻利的替我梳头,一边解释。我转头看着素芹,见素芹也点了点头,方知此事是真。这才着了急,这样场面,去的太晚可真不太好的。
待我匆匆忙忙赶到承乾宫,这里与我上次来拜访病中的佟妃时,景象如同天壤之别。宫外排队等着通传进去的六宫妃嫔小主们,排起了一个长队。我紧紧的跟上去,排在队尾,却松了口气,好歹没来晚。
“哟,纯贵人,可真早啊。”原来是老对头安嫔。我装作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意味,只淡淡一笑:“安嫔娘娘也早。”这时,承乾宫门打开,张公公从里面出来,拿着腔调宣道:“皇贵妃娘娘懿旨:诸宫贵人以上进内请安,其余小主便请先回去罢,你们的心意本宫领了,待病体稍安,再与你等相见。”宣完,又道:“贵人以上的主子,便随奴才进去拜见皇贵妃娘娘。其余小主们便各自回去罢。”
安嫔又扫了我一眼,抬头挺胸的走在我前面,随着人流一道进了承乾宫。我四下寻扎,见海阑珊和心兰都在队里,独不见舒敏。四妃可能早进去了,她们的身份,佟妃定是不会让她们在宫门外等的。只不知德妃来了没有?若德妃来了,舒敏怎么会不来?
进入正殿,果见着惠妃、荣妃、宜妃都已在殿内,独不见德妃。佟皇贵妃端正坐在主位,她今日新封皇贵妃,身上穿的,还是皇贵妃的朝服,雍容华贵,威严不能逼视。我等齐齐站定殿内,躬身齐齐福道:“臣妾恭请皇贵妃大安,恭喜皇贵妃,贺喜皇贵妃。”
须臾赐坐,上头皇贵妃却一句话不说,只管端着杯子喝茶。我偷偷瞧时,只觉她容光焕发,完全看不出有病的样子,心下松了口气,只想,果真历史还是可靠的,就说佟妃还不至于这么早就死的。看来四阿哥的事不用我操心了。
“都这时候,本宫瞧着永和宫那位怕是不会来了。”宫中一片沉寂,还是宜妃快人快语打破沉默。
“这是什么话?皇贵妃为六宫之首,德妃就算再得宠,也迈不过规矩和道理去,岂有不来参拜皇贵妃娘娘的道理?”说话的是惠妃。
“德妃妹妹已有了将近五个月的身孕了,行动不便,加上……”荣妃略顿一顿,轻描淡写的道:“听闻昨儿皇上又留宿在永和宫,侍候皇上,便是晚来一点,也说不得她什么。咱们就再等等吧。”
“大着肚子不能侍寝还天天霸着皇上不放,这宫里怀孕的又不是她一个?佟妃姐姐,德妃这可是明摆着不把宫规放在眼里,您可得好好管管。”宜妃牙尖嘴利,惯是不怕谁的,说起话来,一针见血,底下同样是怀着孕的章佳氏听着这些话便红了眼眶,低头瞧着地板偷偷拿帕子抹泪,我心里也很怜惜她,凭着她当日的圣宠,又怀了龙裔,若不是德妃横插一杠,事事压她一头,此刻六宫风头最劲的,便该是她福凝,又岂会如眼前这般无端受气,自伤自怜?
佟妃终于放下杯子,正要说话,外面进来禀道:“永和宫德妃求见皇贵妃。”佟妃却只淡淡的道:“让她候着罢。”通禀的太监正要出去,佟妃却又道:“慢。她既然怀着孕,总不能亏待了她肚里的孩子,就抬张椅子出去,让她坐着等吧。”那太监领了懿旨出去,便见在坐颇有几位脸上现出偷笑的神情,便知德妃当权这段时间,得罪的人却也不少。
宜妃笑道:“还是佟姐姐爽快,是该让她知道,谁才是这后宫真正的主子。”惠妃默默摇了摇头,我心下惊疑,心道莫非佟妃真准备和德妃撕破脸皮,真刀真枪了?便听佟妃道:“本宫病了一些时日,不能理事,因瞧着德妃素日为人稳重,又深得圣宠,因此征得太皇太后同意,托付德妃代理六宫事务。不曾想德妃管事,颇有处置不公等事,更有贴身奴婢仗势欺人,在宫中横行无忌等事,一时间后宫乌烟瘴气,本宫虽在病中,也时有耳闻。”
随着佟妃细数德妃的错处,满殿里的人都摒了声气,一时间殿中便只剩下佟妃掷地有声的语声。“本宫如今虽承蒙皇上恩典,钦赐皇贵妃金册,但本宫身体已大不如前,实无力继续打理六宫事务。念德妃也是初次理事,虽有小过,但也有功劳,本宫斟酌之后,已奏请皇上和太皇太后:从今日起,后宫中便由宜妃和储秀宫禧嫔共同辅佐德妃,一起打理六宫之事。”
宜妃和海阑珊乍听此消息,都是一惊,方未有所反应,便听佟妃向底下人道:“去传德妃进来。”
宜妃本要开口,听见此话,便即闭了嘴,低头只管瞧着手里的茶。片刻后,大腹便便的德妃便扶着舒敏的手款款进来了,虽被佟妃晾了冷板凳,但却依然礼节周到,看不出丝毫怨怼。“臣妾给皇贵妃请安,臣妾只因晨起动了胎气,皇上非得让太医来瞧上一瞧,因此耽搁了时间,来得晚了,并不是故意迟慢皇贵妃娘娘。还望娘娘明察,更不必因此犯气,娘娘病体初愈,应当多加养息才是。”
佟妃嗯了一声,淡淡道:“赐坐。你怀着身孕,行动不便,又动了胎气,原可以不必过来,使唤个人,来说一声也就是了。”德妃低头道:“妹妹诚心想来给姐姐贺喜,怎可以不来?”佟妃却压根不理德妃的假意示好,话锋一转,便正色道:“德妃来得正好,本宫方才与众位姐妹说起,你怀着身孕,多有不便,从今日起,六宫事务便由宜妃和禧嫔帮着你打理。”不待德妃说话,佟妃又淡淡的加了一句:“这是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意思。”言下之意,不过是“本宫就是知会你一声,这件事不需要征求你的意见。”
德妃只得咽下未出口的话,规规矩矩的应道:“是,如此,妹妹多谢姐姐体恤。”这是德妃第二次向着佟妃低头讨饶了,可是佟妃仍然丝毫不领情,反而语气森严起来:“本宫病重,德妃妹妹只说担心四阿哥无人照顾,接了他过去永和宫代为照顾。可是本宫怎么听说,你在永和宫,逼着四阿哥叫你额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