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哑叔相处日久,我难免好奇他的来历。
&ldo;哑叔是师兄救回来的吗?&rdo;有一天他替我梳头,我一时好奇问了一句。他梳头的动作一顿。
想想可能触到什么人家不愿说的事,我赶紧岔开话题:&ldo;我只是随便问问,师兄这个人别看不苟言笑,最是古道热肠又重情重义了。&rdo;
哑叔慢慢替我梳着头。
&ldo;哎,师兄的悟性比我好很多。他虽重情却不困于情,不像我,&rdo;我叹道,&ldo;做好多傻事,最后只伤人伤己,最后明白过来又为时太晚了。&rdo;
哑叔开始给我挽发髻。
&ldo;佛经里说,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我从前不懂事,总笑那些为情所苦的世人愚钝,以为我才不会这样沾上情字自添烦恼,后来懂事了,才发现自己多傻气。&rdo;说着说着自己就笑起来。
哑叔拿了木簪替我把头发簪好,然后拿了根干净布带替我把眼睛蒙住。他做事到底比小孩子妥帖些,系带子的力度刚刚好,既不会绷得脸疼又不会好像随时要掉下来。
我不知道他听懂没有,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认真听,不过这些都没太大关系。哑叔的好处就在这里‐‐可以聊些平日难以说出口的心事而不必担心泄露出去。
收拾好以后,我和哑叔去附近小镇,到底偶尔还是向往人间烟火的。沿街慢慢行走,听得沿街叫卖小吃糕点和胭脂水粉的小贩吆喝,围观杂耍卖艺的观众喝彩和投掷铜钱的丁当声……走着走着,似乎走到一个说书摊,说书人讲的是洛阳牡丹,我不禁驻足听了一听。
&ldo;当时正是隆冬时节,大雪纷飞,那武后在长安游后苑,为助酒兴,命百花同时开放。别的花慑于武后权势,都开放了,只有那牡丹哪,仍是干枝枯叶。武后大怒,便将其贬至洛阳,可谁想到一到洛阳,牡丹竟怒放起来,当真是花繁色艳……&rdo;
回去的路上,我同哑叔闲聊‐‐当然只是我说他听。
&ldo;刚刚那个人讲洛阳的牡丹倒让我想起两百多年前去过的牡丹花会了。&rdo;我笑道,&ldo;我就是在那里碰见上次跟哑叔你提到的那位故人的呢。&rdo;
那时正是五月。彼时我学艺刚成,下山游历,来到洛阳,正赶上牡丹花会,一饱眼福,看尽各种名花:冰清白、陈州紫、赤朱衣、粉二乔……
我正在细细玩赏一株三学士,忽然听得后面人群一片赞叹议论之声。回头看,见不远处一位穿深蓝袍子,衣饰颇为华贵的公子,看起来二十五六,虽不能说貌比潘安,倒也是少有的好看了。身形修长,五官似刀刻一般,眼神沉着淡漠却又带几分威严。气度高华,可以与我掌门师兄比上一比。
但我仍不以为意,等那公子走得近一点才发现有趣之处‐‐此人体质竟然极寒。常人看不出来,我有医术兼修为却能一眼辨出。瞧瞧周围好几个姑娘对这公子暗送秋波,我悄悄叹了口气:他能不能活过三十岁都是问题。
不过我一路施治,还从未遇过这种病人,自然来了兴趣,得想办法打听一下这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哪天拜会一下。
我还在暗暗打量,那公子忽然似有若无往这边瞥了一眼,我心里一慌,赶紧把目光又放回花上。
现在想想觉得那时自己确实太唐突了,我向哑叔自嘲道:&ldo;后来我才知道体寒本是他那一族固有的特征。要是我当年不多事看那一眼,我和他都得免却多少‐‐&rdo;
话还没说完,哑叔忽然将我用力往路边一拉。等我反应过来,才听见刚刚有马车驶过。心下稍安,却想起刚刚哑叔拉我竟如青年人一般有力敏捷。我心里疑惑,伸手摸了摸哑叔的肩头看他筋骨如何,他被我这突然之举吓得稍稍往后退了一小步。
&ldo;我无意冒犯。&rdo;我赶紧赔礼道,&ldo;只是……哑叔你明明挺年轻的‐‐哎,不能这样叫你了,以后叫你哑兄吧。&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