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看不见东西,自然也不知晓裴追此刻神情,因此心中愈发不安,却当真已无对策可想——直到手指蓦然微微一紧,我的左手被裴追握在掌心。“不喜欢……”他低低重复着这个词,指尖摸索着我的左手无名指根部:“那你为什么要自己戴上?”他的指腹正按在那枚刻着他姓名缩写的戒指上。我一瞬间竟然手足无措,仿佛灵魂被人扒光了衣服,丢在赤日高悬的旷野。裴追捏住我的手指,强迫我抬起手举到自己眼前。我明明看不到东西了,但那瞬间,竟下意识地偏头避开,像是怕被灼伤眼睛一般。“沈顾问既然收了我的定情物,那是不是也该还份聘礼?”裴追靠在我耳边,低低道:“便许我一个愿望,好不好?他进来后,便半揽住我,递来湿毛巾让我捂住口鼻,又将我挡在他身躯与墙面的死角中。这是一个纯粹的保护姿势。先前火便已几乎烧遍房间,如今我虽看不见,却闻到越发强烈呛人的焦糊味道,火焰燃起的声响如恶魔凑在耳边低语。我闻到了焦糊味和血腥气混杂的味道,不敢去想裴追为我挡了什么,眼眶又热又涩,不知是被烟熏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用力想推开他,然而我如今的力道对裴追而言不值一提。他轻轻松松便将我扣住他臂膀的手摘下,反手轻轻握住,借势将头靠在我肩侧。他很少主动靠我这么近,我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伸手触摸,便碰到他胸口至腰腹间一片粘湿,带着铁锈的味道——是大量的血。作者有话说:开始日更~正好99章,元旦2024大家开心顺意,沈顾问他们也会有个好结局的~话说我在想要不要写个古早相性一百问什么的爱别离我徒劳地想按住他的伤口,却只感到血越流越多,声音都不自觉地颤抖:“你还是祈求自己可以活着出去吧!我说了不值得……””我觉得值得。“裴追打断,而后轻轻地在我耳畔说道:“我的愿望是——陪你共度一生,你愿意吗?”他说完,忽然又笑了:“我不应该问你的。沈无,你还是不说话比较可爱。”我一口气卡在胸腔肺腑,急怒交加,正想开口,忽觉唇上一痛,还没来得及反应,熟悉而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裴追深深地吻住了我。先前几次亲密,他都很少吻我,我又没有旁的经验,从前以为这只是另一种人为营销出来的所谓仪式,而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亲吻真的可以带着如此强烈的情绪和感情。仿佛这短短数分钟的口齿交融、呼吸相续,能将灵魂引出躯壳,与对方心神融合。仿佛这一瞬灼然气息,能顺着喉口滑入体内,浸入心扉,融化大脑里的全部理智,让心跳繁杂凌乱,让理性土崩瓦解。裴追松开我时,我竟还没有回过神来,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忘了此刻生死一线。“用你刚才的话,一生不必是百年,不必十年,不必生辰节日,甚至也不必能到明天。”他扣紧我的手指,摩挲那枚戒指,轻轻说道:“只要此刻,你我都在,一起生,一起死……便是一生。”这也是我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最开始,意识还未完全沉沦,我始终用最后一线清明抵御着——哪怕死也不能这时候死,尚且不知裴追能否脱险,我死不瞑目。然而,这次事情并未如我所愿,意识深处的黑暗越来越粘稠,像无形的丝网钻入我的口鼻,我渐渐忘记自己要做什么、身在何处,最后甚至忘了自己是谁。我一直沉到了黑暗底部。那是一片无意义的汪洋,我漫无目的地沉浮着。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我看到了一道深蓝色的光。我当时已没有意识,只是本能地靠近,渐渐地,那蓝色成了柔和的水,我似乎又有了身体,衣服湿透贴在身上。我在深水之中。“哥哥。”我茫然地仰头从水底往上看。什么都没有。这里太深了,连太阳都成了一点橙红色的虚影。是谁在喊我?“哥哥,生日快乐。”一只稚嫩的小手拉住了我的衣袖。我忙侧头,看到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在我身旁,她撒娇似的晃动着我的衣摆,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女孩站在水中,如履平地,仿佛一道深海中的幻影。“谢谢。”我听到自己带笑的平静声音。是个男孩的声音。我再低头看自己的身体,竟然回到了十来岁时的少年打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小女孩是……我的亲生妹妹。我忽觉头痛欲裂,身体一切实感竟瞬间回归,我想起了我的名字,却又有点像醉酒懵懂,想不起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沈无哥哥,”妹妹叫着我的名字,马尾在水中丝毫不受影响地轻盈晃动着。她手里拿着只小千纸鹤:“我做的不好吗?哥哥为什么不喜欢?”我听到自己说:“没有。我很喜欢。”“那就太好了!”妹妹欢天喜地地笑着,她笑了很久,眼尾嘴角的弧度都丝毫不变。时间如同停滞了一般。然后,她维持着这个笑,慢慢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了我呢?”血泪慢慢从她眼角流下,弄脏了白瓷般的脸。妹妹笑着质问道:“为什么要许下那种愿望……杀了我们呢?”我蓦然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对她毫无影响的海水却如壁垒般紧紧压在了我的后背,我退无可退。然后,我抬起头……看到妹妹身后慢慢出现了许多人。有我的父母、我的族亲,还有裴追的父母、中了“丢手帕”诅咒的小女孩……我亲手以阵法屠杀的上千人……人影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重叠着,比深海的颜色更深。他们异口同声,低低问道:“为什么要杀了我们呢?”我捂住了头,但声音依然钻进脑海深处。我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已为赎罪做过许多事,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细节,只好一味地逃跑,往深海的更深处跑,往离水面光点更远的地方跑。其实,间隙里我似乎还听到了一些别的声音,比如好像有人在说“自主呼吸停止”、“病人心脏骤停,上aed”之类的,但在那些直入骨髓的质问声下,只成了嘈杂的背景音。直到,我听到一个很轻还有些嘶哑的声音,轻轻喊道:“沈无……”除了声音好听外,内容也没什么特殊的。但我没来由的停了下来,茫然地环顾四周,想寻找这个我自己也不知来处的音源。“沈无,再陪陪我……好不好?”那个声音嘶哑而颤抖。我迷茫地站在深海中,缓缓抬手摸了下自己的眼下,一片湿。我知道那不是海水。那一瞬间,那些质问似乎都安静了。我下意识地对着海面光点抬起手,仰头道:“……好。”这世上有个人,从来不能真的拒绝我。我也从来不想拒绝他。——好……裴追。随着这个字落下,光点骤然放大,吞噬了整片深海。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意识都像一条破麻绳般,被拉着两端拉锯着。一会意识清明片刻,一会昏沉不见天日。等我又渐渐清醒一些,便知道了那绳子的两端名为“生死”。其实真要说的话,“生”的那端更不好受些。每当我离醒来近几分,便觉得头痛欲裂,剧痛缠身,还有间歇性折磨人的医疗设备——我总觉得那起搏器应该搞断了我几根肋骨。但我还是只想睁开眼睛。哪怕只有几分钟也好,我只是还想再与一人……说上几句话。我真正醒来的时候,应当是在一日清晨。说“应当”是因为没有法术维系,我的眼睛已彻底看不到东西,举目黑暗。不过能闻到一点豆浆的香味,还有楼下遥遥的早点叫卖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