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绝望的是,裴追神情平静、语气和缓,显然一点发怒的意思都没有。收拾完烟,他竟像个小媳妇一样安静地去收拾我搞砸的那堆废墟。他甚至记得我不喜欢外人来住处,没有叫保洁。自己花费了半晚。一句抱怨都没有。我没了烟,只好坐在窗边叼着裴追给的替代品棒棒糖,看着他忙里忙外,一开始觉得好笑,后来却渐渐笑不出来了。这样又过了三日。三日间,我在裴追面前都需要用法术维持视物,用一分少一分,拖得越晚只会越不利。我下定决心需要尽快诱到貓灵。而巧合的是,就在百年共守,白头偕老这些日子,我面上不动声色,和他也从未聊起过此事,似乎都抛诸脑后,心中却始终紧绷着,心知肚明……貓灵应该很快就要出现了。裴追今日出门尤其磨蹭,我在楼下抽了几根烟,他才下楼。我远远看到他背影,先手忙脚乱地情理一地烟头的犯罪现场,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的裴追似乎有点不太一样。他从前就算是有品位会打理自己的类型,倒不是说多在乎外在,而是比起我来说,小裴总打小便是个贵公子,在生活品质和举止习惯上更讲究些。不过从前那更多带着理性的克制,就像扣到喉结的衬衫、笔挺不带褶皱的风衣、办公时偶尔架在鼻梁上的银边细框眼镜。但现在,明明这些细节都没变,他却整个人都有点不一样了。扣子往下一点,刚好露出形状嶙峋漂亮的喉结,冷白的皮肤此刻不知是光线还是别的原因,泛着些浅粉的血色,而眼尾一点小痣如同桃花瓣上的点缀,灼灼其然。而更神奇的是,他竟还穿了件我从未见过的浅粉色西装。要知道,裴追虽然有品位却从来懒得在衣着上花费太多时间,就几套衣服买了一堆一模一样的,从过去到现在,我还没看他穿过这么不常见的颜色。“这颜色你觉得怎么样?”我真心实意地脱口而出::“有点骚。”裴追:“……”“不好看吗?”他低声道:“粉色太难搭了,造型师说已经尽力平衡了。”裴追声音竟然带着点懊丧,又说到造型师,我便以为他是近期要参加什么剪彩商业活动。我没多想,安慰道:“其实挺好的,毕竟喜庆最重要。你看,人民币也是这个颜色,一定财源滚滚、节节高升。”裴追:“……”他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拉开副驾驶车门示意我滚上去。我上车了才想起问他带我去哪。裴追看着导航,脸也没侧,蹲了一会才淡淡道:“赏景。”我很少佩服什么人,但这次我是真的佩服裴追的心态,貓灵虎视眈眈,生命倒计时最后一天,他却活的这般镇定自在,简直弄不清他眼里有没有轻重缓急。听到我这诘问,他只是淡淡道:“自然有,但是你的轻重缓急和我向来不同。”我无奈,莫名有种学霸辅导学渣的恨铁不成钢,心想果然还是只能自己努力。“那你要去哪?”我问。裴追道:“别急。”我:“……”他果然如非必要,超不过两个字。该死的节能。我问了目的地,居然是个冷门的郊野小公园,过去还要开一个多小时。便百无聊赖地和裴追搭讪:“小裴总,你一般会因为什么事情生气?”这时正好在等红绿灯,裴追意味深长地沉沉看了我一会,没有说话。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红灯结束,车子继续行进,才意识到……他的意思是因为我生气。我:“……”不知该不该庆幸。我原本还想再问些话,却到底精力越发不支,不知过了多久,便迷迷糊糊地昏睡了。醒来时竟然被人从副驾挪到了后排,我起身看着刚停完车正拉开车门的裴追。我神情僵硬了一瞬,因为想到了裴追是怎么把我抱到后座的。裴追却只是打量着我,忽然道:“沈无,你身体真的没事吗?”我笑着回望:“昨晚喝了点茶,失眠补觉而已。这么疑神疑鬼?”我其实心知裴追细致敏锐,瞒不了他多久。之所以至今还没穿帮,一方面是医生帮忙,更多还是裴追君子作风,尊重我不愿刺探隐私。——但这一切都是有个度的。我清醒地知道,如今我身体频率出现异常,已经快超过他的底线了。如今还和他这样朝夕相处,早晚穿帮。到时候就麻烦了。“你睡得太沉了。”裴追把手递给我:“什么动静都没反应,几乎像是昏迷。”“这不是醒了吗?”我笑着打了个哈哈,让开他的手,自己站起来,环顾四周:“唔,这是什么地方?”我隐约有影响这片改建过,如今附近没什么居民区,因而这小公园基本也已荒废,更别说这大晚上的了,基本空无一人,路灯倒是隐隐绰绰亮着几盏。我跟着裴追一路往里,杂草丛生,树木疯长,倒别有一番野趣。“你猜。”裴追说。我:“……”其实我和他都不算性格多有趣的人,过去末世,听闻后来我沈无的姓名可止小儿夜啼,但和裴追凑一起这对话总有种莫名其妙的幼稚。“猜中了有奖励吗?”我没过脑子,顺手把话抛了回去。“……有奖励。”裴追顿了顿道。路灯黄晕的光拂过他冷白的肤色,竟然带出一抹淡淡的微红。而眼下那枚细小的痣显得尤为夺目,像是朝霞余晖掩照的一点落日。这我倒真来了些兴趣:“什么奖励?”裴追又不说话了。我想了想,又道:“这城市这么大,我平时也不出门,哪里来过这荒山野岭的地方。你可真是强人所难。”“没来过?”裴追本来自己头也不回地在前面带路,淡淡道:“沈无,你仔细看看。我都记得,你却记不得?”这时路已渐窄,园子又久无人修建,树干繁乱,我们侧身沿着一条小径穿身而过,我脚下虚浮,生怕跌倒又让裴追起疑,因此基本都低着头看路。他这么一说,我才环顾四周。原来前头竟是一片桃花林。此时已至初冬,温度却还没来得及完全降下去,因此这桃花似也有些迷茫,含羞带娇地将开未开。我抬手抚上一片柔嫩的花苞,摘了拢在手中,叫了声裴追。他停下脚步,微微低头看我,我将手伸到他面前,摊开掌心露出那朵花苞,笑道:“这花和你长得像,送你了。”的确像,脸红起来颜色都一般无二。裴追用食指和拇指捏起花苞,声音沉沉的:“还是想不起来是哪,就来贿赂我?”虽然不至于贿赂,但他的确说对了。我这人无趣得很,没什么伤春悲秋、欣赏自然的雅兴,别说这几株桃花了,哪怕是花海十里对我来说都没有浮尸残骸印象深刻。“难道我们一起来过?”我迷惑道。裴追没说话。他转过身,背后是路灯下泛着金粉色的桃花林,眉目模糊不清,却传递出一种静谧的平和。初冬已有些凉意,风也不是细碎的微风,一阵卷过桃花瓣簌簌落下不少。我抬手接住一片……忽然想起了一个片段。我刚才还想自己从未注意过这些花木景致,原来不是。有一夜,我也见过这样类似的……美而萧索的景色。那是末日的最后一晚,也是我和他的第一次彻底越界。那一夜,裴追将满身血污的我撕扯干净,露出我赤裸的身体和灵魂,然后彻底地刺透那些混乱的阻碍,贯穿爱恨交杂的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