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看那手稿,上面赫然几个血红正楷,写着“不得好死”。他继续说道:“沈无,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对时光倒流那么执着。但我明白,你的初衷只是不想再看到人死。这卷手稿中我也写了翻阅典籍找到的关闭入口方法,我们可以先想办法关闭两界入口的“门”,再从长计议。”他躬身,格外不尊师重道地捏住我的下颌,强迫我和他对视:“时间回溯的代价会非常大。”我们的目光一起落在手稿的下一页。上面写着阵法完整的预言,也就是灰烬尽头的那段话。“杀亲丧友,百年孤独,机关算尽皆落空,众叛亲离成笑谈。一无所有,不得好死。”裴追竟然皱了下眉,挪开了视线。我却忽然觉得有趣了。维持着这个被他拿捏的弱势姿势,我抬眼笑盈盈地问他:“但什么代价不代价的……这都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血亲也因我而死。裴追啊——”我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接下来的话:“你不应该是最盼着我不得好死的吗?”裴追的肤色向来白,像不见天日古堡中的贵公子,像冰和雪。但都和此刻的白不太一样,血色尽褪,竟像是已经死了一般。我这被人喊打喊杀的还没想怎么样,他这被人戳中了心思何至于此?不知为何,他此时的神情看得我心烦意乱,我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把玩。啧,被血浸湿了,不太好点。“不是……”裴追艰难地说:“沈无,我没有——”裴追没有说完,因为火光照亮了他漆黑如深渊的瞳孔,灰烬被风卷起,迷了人的眼。我终于按开了打火机,火苗温柔地舔舐着那卷厚厚的手稿,那卷裴追夜以继日、一笔一画写下来的东西。瞬间灰飞烟灭。而那一刻,裴追眼中有什么东西……似乎也熄灭了。“裴追,不要自以为了解我。也不要试图改变我的决定。”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没人有这个资格。”裴追似乎还想说什么。我却笑了一下,截断了他的话。我说:“你不会以为自己很特殊吧?”我以为裴追会摔门而去,甚至觉得他会和林川一样也刺我一刀来个对称窟窿,总之,我了解他,我知道这样一来,我们彻底完了。如果大家都还活着,那就是老死不相往来或者多年后他再杀我复仇的结局。我和他甚至都没有这个烦恼,因为很快我就会用这个阵法。不出意外,现在就是我和他的最后一面了。最后一面,是泪流满面难舍难分,还是深仇大恨杀之后快,又有什么区别呢?这样分离,对我和他都是最好的。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裴追没杀我,也没有走。他在那里站了很近,直到所有火光熄灭,他亲手写的那些手稿全部化为灰烬,他才开口。“如果你一定要用那个阵法。”裴追竟然让步了:“……我可以为你所用。”“……什么意思?”“你那阵法需要和你关系匪浅的活人献祭,不是吗?”裴追垂眸,轻轻地说:“你用我吧。”“你可以杀了我。”他看着我,一字一顿重复道:“这样一来,你就不用违背本心,再杀其他人。”他忽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是了,你需要两个人。我应该只能替换其中一人——那就塔罗姐吧。她是你喜欢的人,如果你最后能活着,就可以和她永远在一起了。”那瞬间,我被他让我杀他的话震住了。因此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他提了“喜欢的人”。由此,也错过了唯一一次否认这个误会的机会。他说完,看我迟迟没有作答,忽然笑了一下。裴追这冰山很少笑。尤其是近几个月来,我从没见他笑过。“沈无,你别觉得我是为了你。”他冷淡地笑着:“我只是忽然有点累了。我父母都死了,我一个人活着,打也打不过你,杀也杀不了你,也没什么盼头。不如……算了吧。”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话音落下,我心头蓦然一痛,仿佛被尖刀狠狠捅入,又搅了几下。然后,我也笑了起来,回答他。我说:“你也配吗?”裴追倏然抬头。认识他这么久,看他从少年变成了青年,向来是情绪不外露的。我“裴追,让我痛”我没什么羞耻心地索性仰躺在桌面上,权当自己是盘子菜。同时模模糊糊地想,这可不是我故意穿这烂衣服的。闹这么一出,裴追这么个非礼勿视的君子岂不是要直接坐下来念经。君子却没有——他俯身狠狠咬住了我唇。真烫。他看起来像一块冰,尝起来却像一团火。这并不是个吻,而是彻头彻尾的撕咬,我口腔中都是自己的血腥味,还有一些咸涩的液体。那是裴追的眼泪。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哭。无声无息的,泪流满面。”沈无,我真恨你。我真想弄碎你。”他一边吻我,一边嘶哑说道。我半生虽然表面浪荡,在大节上却向来克制自持。然而,在这一刻,在这个吻下,我仿佛听到内心深处……理智的弦,断了。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那是一个卑劣的、见不得人的念头……酒精是它发芽的温床,怒火和鲜血是它最肥沃的养料——我很快意识到,此时此刻是我实现它的唯一机会。“那就让我死吧。”我在他耳边低声道,如同恶灵诱惑羔羊的低语:“裴追,弄碎我,砸烂我……让我死,让我疼。”近乎是本能驱使我说出的这句话,当时,我还不知道我对裴追到底是什么情感。也并不清楚他对我除了恨是否还有别的什么。只是,当他撕咬我的时候,一种异常痛楚又极度欢愉的感觉在我的心脏深处炸开,那念头就像一把烟花般凭空出现,在漆黑的夜幕中炸开。我想:我今晚要得到他。我回吻了他。裴追从未流露过这样的一面。我从没见他流过这么多汗。也从没见过他这么粗暴。我向来自视甚高,谁也不放在眼中,因此从没和别人做过这档子事,更没想过,真的发生的时候,如此傲慢的我会甘愿在被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