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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页(第1页)

玉宝过来说,月亮要困了,闹奶吃。逸文说,我走了。潘逸年去冲奶瓶,玉宝说,逸文做啥。潘逸年说,给了我一张存折。玉宝抱着星星,空出只手,翻看说,逸文怪会过日节的。潘逸年说,是吧。玉宝说,有钞票后,首先还逸文,要加上利息。伊老大不小,是该成个家了。潘逸年笑笑,拿奶瓶去喂月亮。逸武去弄堂理发店,修个面,剪好头发,才晃悠悠回家,一开门看到立个黑影,一吓说,啥人。潘家妈说,是我。逸武笑说,姆妈不困觉,在这装门神。潘家妈说,到我房间来。逸武说,有啥事体明天讲,可以吧。潘家妈说,不可以。逸武没办法,只好后脚跟进卧室,潘家妈说,关上门。逸武关好,转过身笑说,啥事体,嘎严肃。忽然笑不出了。潘家妈端摆出丈夫遗照,厉声说,跪下。逸武扑通一声,跪倒地板上。教训潘家妈说,晓得为啥请阿爸出来。逸武说,晓得。潘家妈说,讲出来。逸武老老实实说,阿琳请美琪姐帮忙,闯了大祸,让阿哥受到牵连,经济蒙受损失。潘家妈说,跟我白相文字游戏,是吧。老大加上玉宝的积蓄,全部搭进去,还欠一屁股债。逸武说,阿琳没文化,目光短浅,想不到后果的严重性。潘家妈说,阿琳想不到,逸武难道也没脑子。逸武还要辩解,潘家妈打断说,不要讲不知情,阿琳侪承认了。逸武说,刚开始,这死女人,也瞒牢我,待我晓得,事体已经办好了。让我哪能办。潘家妈说,嘴巴是做啥的,可以讲呀,不敢告诉老大,也该讲把我听。逸武说,我怕姆妈担心。潘家妈说,纸总归包不住火,我现在不止担心,我快要气死了。逸武没响。潘家妈说,晓得那这种行为是啥吧,东郭先生和狼,农夫与蛇。得了老大好处、还反咬一口。逸武不吭声。潘家妈说,阿琳,没文化,素质一点也没,讲出的话像刀子,刀刀刺人心,还发狠,要和玉宝拼命,跟泼妇有啥区别,也就是玉宝不计较,换个人试试看。逸武吃惊说,为啥。潘家妈说,讲起来,我这做婆婆的,不应该在背后告新妇状,也是没素质表现,但我实在气煞了。逸武说,尽管讲。潘家妈叙了一遍,手抚过床沿,拈起某物说,看看这是啥,逸武接过说,啥人剪下来的手指壳。潘家妈光火说,我们认认真真谈正经事体,阿琳在旁边,咯吱咯吱剪手指壳,剪得来,起火星子,到处乱崩。太没礼貌了。逸武说,是阿琳不对,我等些回房去骂伊。潘家妈说,我好歹是长辈,起码的尊重要有吧。难道在江西、自己爷娘面前,阿琳也这副腔调。逸武说,也是的,阿琳一家门,这方面不拘小节。潘家妈说,瞎讲,六妹就蛮好。逸武说,一龙还生九子呢。潘家妈气得讲不出话,忽然哭起来说,逸武啊,为啥不听老大的话,和逸文一样,一门心思念书,然后考大学,回城,有了好工作,还怕寻不到好女人。为啥一点定力也没,明明可以有更加光明的人生啊。逸武也哭了说,姆妈哪里懂,我在江西插队落户的苦,天天劳动挣工分,起早贪黑,满手血泡,肚皮吃不饱,住棚房,还要受气。这也算数,最主要的,没有希望,侪讲从此扎根农村,再也回不了上海。一起的插兄插妹,一个个谈恋爱结婚,我是彻底绝望了,阿琳又主动对我好,我就想我逸武,大概就是这个命吧。潘家妈看着逸武,又气又觉可怜说,老大为还债,去香港十几年。逸武说,香港和江西好比啊。潘家说,那逸文,不是坚持下来了。逸文可以,逸武为啥不可以。逸武说,兄弟几个,我小辰光就晓得,我最不讨阿爸和姆妈欢喜,认为我没出息。潘家妈说,啥。逸武说,阿爸最欢喜两位阿哥,老骂我,姆妈最欢喜四弟,就我,没人疼没人爱。潘家妈说,讲这种话有意思吧,还和逸青比,逸青眼睛坏了,我总归要多关心。阿爸骂逸武,为啥要骂,打是亲骂是爱,是恨铁不成钢。过脑子想想,自那全家回来后,桩桩件件,我不是偏向那,讲话要摸良心讲。逸武不搭腔。潘家妈说,我也讲得疲乏。逸武回房,和阿琳商量一下,生活费哪能出,三十块,肯定不够的。还有,老大一家的祸,是那闯的,有多少拿多少出来,不好在旁边袖手旁观。逸武抹着眼泪,起身走了。潘家妈抱着遗照,又哭了会,这才用丝绒布、仔细包好,依旧摆进樟木箱里。玉宝抱着月亮,去敲吴妈的门,吴妈睡眼朦胧说,啥人呀。玉宝说,是我。吴妈开门说,有事体。玉宝说,星星发高烧,我和逸年抱了往医院,要麻烦吴妈照看月亮。吴妈忙接过说,我来,那快点去,不要耽误了。玉宝走出门,潘逸年抱着星星,裹紧小被子,等在楼道口,没多讲话,匆匆下楼,出了灶披间,一股凉意,往人面扑袭。走到马路边,等出租车。郊区农民驾驶三轮车,鱼贯而行,一车车海鲜,要趁菜市场开秤前,送到副食品公司,跑的风驰电掣,水滴滴嗒嗒下来,空气里淡淡腥臭味道。玉宝说,几点钟了。潘逸年说,差不多四点钟。一辆出租车停靠面前,司机摇下车窗说,去哪里。潘逸年说,瑞金医院。司机说,上来吧。玉宝拉门,两个人坐进去。司机发动车子说,林玉宝是吧。玉宝微怔说,认得我呀。司机笑说,我是阿达,老早也是清华中学的,我们是校友。玉宝迟疑说,哦,是吧。其实没印象。司机说,小囝生毛病了。玉宝说,是呀。司机说,我开的快点,秋冬换季,生毛病的人霞气多,夜里我往瑞金医院,送三趟客人了。玉宝没响,看到一辆辆海鲜车被超越,甩到后面去了。到医院后,检查出来是肺炎,安排输液。潘逸年认得的庄医生,恰值夜班,也过来打招呼。潘逸年说,要住院吧。庄医生压低声说,我看不严重,输好液就回去,按医嘱吃药就好,最近医院不太平,少来来。潘逸年说,为啥不太平。庄医生说,住进一些得甲肝的病人,这病毒有传染性。潘逸年说,为啥会得甲肝。庄医生说,吃毛蚶吃的。潘逸年说,这有啥关系。庄医生说,江苏养殖场的毛蚶,用运大粪的船运到上海来,被污染了,再送进菜市场,到市民桌上。玉宝一吓说,要命,吴妈前两天刚买过吃。庄医生说,也不要太担心,本土打捞的毛蚶、没问题的,甲肝潜伏期四周左右,感觉有啥不对,就赶紧来医院。一个护士说,庄医生,有病人。庄医生告辞。星星瘪着嘴,哼唧要人抱,玉宝心疼地抱进怀里,潘逸年说,我来吧。玉宝说,不用,我可以。潘逸年坐在旁边,盯了会,慢慢眯起眼睛,片刻后,玉宝只觉肩膀一沉,侧脸看,原来是潘逸年的头靠过来,睡着了,除护士台亮着日光灯,别个地方光线昏暗,玉宝心底泛起柔情,悄悄在潘逸年额头,落下一吻。分开玉宝抱着星星走进灶披间,吴妈忙来迎,姚大嫂在烧泡饭,关心说,听讲星星半夜发烧,医生哪能讲。玉宝说,讲是肺炎。庄阿姨一吓说,肺炎,蛮严重嘛,没住医院。玉宝说,医院有甲肝病人,怕传染,输好液就让回来了,按医嘱吃药就可以。庄阿姨说,还好,说明不严重。吴妈接过星星说,作孽,我担心的一夜未困。星星呼呼大睡。娟娟背着书包下楼梯,过来说,大妈妈,星星好了嘛。玉宝微笑说,马上好了。吴妈说,饭盒在案板上。娟娟去拿,打开盒头说,为啥只有咸菜粉皮。没人响,朝吴妈生气说,阿奶,香肠呢。吴妈说,没哩。娟娟说,没了为啥不买,我没菜吃。吴妈说,咸菜粉皮不是菜啊。人家小囡,浇一勺酱油,就好吃一盒饭,侬是啥千金大小姐,一定要吃香肠。娟娟气哭了。姚大嫂说,我有咸蛋。用刀一切两半,摆进饭盒里说,上学要迟到了。娟娟哭啼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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