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杰的性病刚好,就赶上了贝妮的生日,每年这个时候,他和马杰都要找家酒楼为贝妮大摆一桌,今年也不例外。席间贝妮讲了一个很有趣的想法,她想将自己每天做的梦都记录下来,写成一本小说。他听了觉得很有创意,马杰却不以为然,讥笑贝妮的想法不切实际,还阴风阳气地说:&ldo;干吗不脚踏实地地干点儿实事呢?&rdo;这恰恰是他一直思索着的一个问题,在官场,他一直有一种被囚禁的感觉,为此他一直试图寻找突破口,在他眼里马杰就是另一个我,当然和他一样,也在试图突围,莫非马杰已经找到了突破口?于是他颇感兴趣地问:&ldo;干点什么实事?&rdo;马杰露出诡秘的神情,压低声音说:&ldo;我发现了一个大商机。&rdo;说完视线划过贝妮的香肩,嘴角挂着得意的微笑。他讨厌马杰这副嘴脸,不耐烦地说:&ldo;你就别卖关子了。&rdo;贝妮的表情也如迷人的花蕾,含苞待放地看着马杰。马杰跷着二郎腿,优雅地点上一支烟,洋洋得意地说:&ldo;眼下性病患者的数量不亚于糖尿病患者的数量,要是咱们三个人联手开一家性病诊所会不会发大财?&rdo;他听了以后心里不住地暗笑,真想不到&ldo;中彩&rdo;也会让人发现商机,不过马杰的想法他也一直在琢磨,他陪马杰到南州那家小医院看性病时,发现性病患者不仅多,而且因羞于启齿,大多不问价钱。听说那家小医院的老板竟是个农民,只有小学四年级文化,在城里打了几年工,竟然摸清了开性病诊所的门路,结果越做越大,性病诊所已经扩展为私家医院,虽然规模有限,却日进斗金。连一个只有小学四年级文化的农民都能潇洒地做自己,这着实刺激了他。特别是前些日子郭鹤年回东州时向他炫耀自己现在活得多么自在,心灵从未如此自由过,从物质到精神都非常充实,他听了以后既羡慕又嫉妒。这两件事让他思考了很多,他不得不对自己的理想重新审视,既然在官场上不能做自己,那么在商海会如何?俗话说条条大路通罗马,自己是不是应该另辟蹊径呢?但这只是一个想法,尚不够成熟,因此他一直也没敢在贝妮和马杰面前暴露出来,没想到马杰竟道破天机地说出了他的想法,这让他心里很兴奋。他情不自禁地向贝妮投去了探寻的目光,贝妮竟然兴奋地赞许道:&ldo;阿杰的想法太好了,商政,我们在体制内做机器人做得太久了,何不尝试着换一种活法!&rdo;贝妮的话犹如金色的阳光she入两个男人膨胀的心田,马杰用挑衅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说,就看你的了。他讨厌马杰沾沾自喜、贪得无厌的嘴脸,故意不露声色地说:&ldo;尽管我们都是体制内用血肉做成的机器人,可是你们别忘了,眼下是千军万马争着做机器人呢。阿杰,别看派出所所长官不大,可是在常人眼里也是个人物啊;贝妮,你现在也算是省内颇有名气的记者,你们俩的饭碗不是金的就是银的,何苦瞎折腾?&rdo;马杰早就看透了他的伪装,每当他在马杰面前自作聪明时,总会被揭穿,关于这一点他非常苦恼。因为这犹如自己在愚弄自己,他有一种照镜子做鬼脸的感觉。&ldo;商政,&rdo;马杰用鄙视的口吻说,&ldo;我不过是个小警察,贝妮不过是个小记者,我们都算不得人物,说到身份,我们仨只有你在东州算得上人物。我这辈子想通过权力实现自我已经不太可能了,只能通过财富提高身价了。商政,我想提醒你的是,仕途争斗云诡波谲,你给老大当秘书时已经领教过一次了,难道跟着廖天北就能稳坐钓鱼船?看他横冲直撞的那股劲儿,没少得罪人吧,不如我们以性病诊所为,冒险一试,说不定真能搞起一家私营医院来,真要是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新天地,我们还在体制里混什么?贝妮,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rdo;贝妮的脸上泛着红晕,宛如一个闪闪发光的天使,她沉思片刻,谨慎地说:&ldo;只是在这片新天地还没有闯出来之前,我们还得靠体制吃饭,最好是找一个信得过、能力强的人替我们管理日常工作。&rdo;三个人思虑再三,马杰突然提议道:&ldo;找我小舅子吧,医科大学毕业,一直没找到理想的工作,在家闲着呢。&rdo;&ldo;那当然好,&rdo;他一拍桌子说,&ldo;明海那小子挺实在的,我信得过。&rdo;贝妮也附和道:&ldo;既然这样,就交给明海吧。&rdo;这个结果让马杰颇为兴奋,二郎腿不停地摇晃着,可能是太得意了,手里的烟头猛然烧到了手指,贝妮不由得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马杰咧着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关切地问:&ldo;不过,我们从哪家医院下手呢?&rdo;贝妮用双手拢了拢自己的披肩秀发,眼神优雅地扫视着两个极为相像的男人,莞尔一笑说:&ldo;这事儿交给我吧,我跟天柱区中心医院的刘院长挺熟的,前两天还求我给他们医院写了一篇报道,已经在省报发了。我和明海去找他谈肯定行。&rdo;马杰脸上飞快地掠过不放心的神色,迫不及待地说:&ldo;这么大的事,明海分量不够,还是我和你去吧。&rdo;他哧哧地笑起来,话里有话地一笑说:&ldo;我看你就别去了,万一被人看见,还以为你&lso;中彩&rso;了呢,传到你老婆耳朵里,有你好看的。&rdo;贝妮听罢,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裹在白色水红碎花裙里的淡雅高贵,活像一条在夜色里媚人的美人鱼。
连日来,他为性病诊所悄然开张而暗自欣喜,终于为自己内心世界的不安分找到了一个出口,他似乎有一种找到自我的幸福感。尽管这种幸福感像一张模糊的脸,然而正是这张模糊的脸攫住了他的全副身心。他内心深处感到一阵正在复苏的自信冒着嗖嗖的凉气,他依稀觉得,自我的涟漪已经形成并且一圈接一圈地荡漾。攫住他全副身心的脸虽然模糊,却充满了气派非凡的神气。全然没有了木偶人那白痴般的充实感,其实那不是充实,而是压抑,他的心似乎受蛊惑太久了,他感觉心灵不仅疲乏,而且污浊,木偶哪有什么心灵,一举一动都被一根线牵着,这根线不是阿里阿德涅线团,因为这根线是由一个一个的虱子连结而成。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像虱子一样爬出了市广播电台,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像虱子而不是狮子。性病诊所开张以来,患者不是很多,贝妮建议他找一下市电台台长,开辟一档&ldo;午夜悄悄话&rdo;栏目。贝妮的理由是&ldo;大凡得了性病或怀疑自己得了性病的人都难于启齿,如果我们在每晚十点钟以后,专门在电台开辟一个性病义诊栏目,为得了性病的人提供咨询服务,收听率一定会高。收听率高,到我们性病诊所的患者自然会增多。&rdo;贝妮不愧是搞媒体的,这个点子表面上是为性病患者做义诊,实际上就是为自己的性病诊所做广告。性病诊所刚开张不久,要想在市电台开辟这样一档节目费用相当大,为了将费用降到可承受的程度,他这个市长秘书必须亲自出马。当然他虽然感觉自己像虱子一样爬出了市电台大门,但还是马到成功了。他一走出市电台大门,就在心里暗自骂了一句:&ldo;狗日的权力!&rdo;这时,一条哈巴狗鼻子蹭着主人的脚后跟,忽左忽右地从一个跪在地上抓着身上虱子的乞丐身旁蹒跚而过,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在日记中写的几句诗:&ldo;信仰犹如乞丐,信仰者犹如虱子,乞丐身上爬满了虱子。&rdo;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自己是乞丐还是虱子,他只感觉权力犹如一个老ji干瘪的辱房,自己竟然也成了者。或许真应了那句话&ldo;丑到了极点就美到了极点&rdo;,怪不得波德莱尔在腐尸中发现了美,原来在对美的可望而不可即的追求中,命运走过了一条崎岖坎坷的道路。其实这条路不是通向美,只通向人的灵魂深处。灵魂的气息不是花香,而是散发着腐肉的臭味。他在心里暗骂:&ldo;那些连腐肉都没有得到的人,都是因灵魂太过怯懦而失去了机会,还寻找什么面具,撕下脸皮就是面具。&rdo;他过去的确崇拜权力,但是当他走出市电台大门的刹那,他开始崇拜一切不受权力影响的人的头脑。只有在这样的头脑中才会有自我,即使做不成自己,只能做他人,他也要做拥有自我的他人。他觉得自己在官场上即使熬到廖天北、罗立山的地位,也未必有自己的声音,一个人如果一辈子发不出自己的声音是不是太可悲了?那么怎么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呢?或许只有财富支撑起来的实力才是发出自己声音的基础,做不成政治家,就做一个拥有自我的企业家抑或是大慈善家,岂不是更好?他觉得要实现自己的目标必须将自己分成两个人,一个在官场上熬地位,另一个去商海中拼财富,用官场中的&ldo;我&rdo;帮助商海中的&ldo;我&rdo;,双管齐下,比翼齐飞,一旦官场上有风吹糙动,他便可以溜之大吉。他断定,以廖天北我行我素的打法,罗立山是早晚要反击的,一旦龙虎相争起来,东州官场就难免发生一场大地震,如果不做第二手准备,一旦大地震发生了,怕是自己又要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这种灾难他已经遭受过一次了,绝不能再遭受第二次。他发现人生难免陷入两个世界的悖论之中,他属于官场,但又迷恋商海,他属于现实,却又向往心灵,他总是从他那着了魔的权力之树上伸出手臂,从匆匆而过的官场生活的溪流中抓住一些碎片,从这些碎片中,他一直试图拼出自己的影像。
不过,他并没有通过碎片拼出自己的影像,却在听到&ldo;午夜悄悄话&rdo;时拼出了一张&ldo;他人&rdo;的欲望的脸。这张被欲望折磨得抽搐蜷缩的脸是一张真诚的面具,在面具之下藏着怎样诱人的谜?他被这谜一般的面具陶醉了,他的灵魂在这张脸抽搐的波涛中畅饮。&ldo;听众朋友们,大家好!&rdo;女主持人甜美地问候道,&ldo;午夜悄悄话节目是专门针对性病患者的咨询节目,欢迎广大性病患者踊跃拨打两部热线电话,无论您有什么难言之隐,我都会耐心解答,解除您的难言痛苦,是我的职责,我愿意成为你们最知心的朋友。&rdo;一段优美的音乐过后,电话铃声响起,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后面隐藏着一张接一张痛苦的脸,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构成了脸的波浪,而电话却成了脸的面具。他突然意识到,这就是妄想返回子宫的代价。奥古斯丁说:&ldo;人心真是一个无底深渊!&rdo;他却以为子宫也是。突然电话中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ldo;主持人,你好,我的上长了许多淡红色小疙瘩是怎么回事呢?&rdo;他当时就笑喷了,他老婆江冰冰也听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她惊异不解地问:&ldo;商政,这不是马杰吗?怎么他得性病了?&rdo;马杰的恶作剧正是他向往做却又没有勇气做的。他之所以形影相随地迷恋马杰,就是因为马杰可以实现他心中所有世俗的想法。他用羡慕的口吻嘿嘿笑着对老婆说:&ldo;说什么呢,这不过是阿杰为了收听率,故意打电话当托儿呢!这小子可真能恶搞。&rdo;江冰冰是个很懂得夫唱妇随的女人,见丈夫高兴,她的情绪也一下子高涨起来,她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丈夫的脑门,娇嗔地说:&ldo;亏你们能想出&lso;午夜悄悄话&rso;这种点子,是不是你的主意?&rdo;她一向认为丈夫是个诡计多端的人,自己被他卖了还得帮他数钱,可是他却直言不讳地告诉她,主意是贝妮出的,贝妮是搞媒体的,广告意识强。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深知欧贝妮在丈夫心目中的位置,为此在暗自嫉妒的同时,她一直渴望成为像欧贝妮一样的女人,恨不得滑出自己的躯壳钻进欧贝妮的躯壳里,与贝妮合二为一。她模仿贝妮的穿着打扮,模仿贝妮走路的姿势,甚至模仿贝妮说话的声音,一颦一笑恨不得都成为贝妮,按理说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女人,当空中小姐时飞过很多地方,丈夫就是出差坐飞机与她结缘的,现在转到地面售票处工作,受老公身份的影响,大小也熬上了副经理,可每次见到贝妮,她都有一种丑小丫见到白天鹅的感觉。妻子一直在暗中模仿欧贝妮,他心知肚明,但是顾及老婆的自尊心,他从未捅破这层窗户纸,只不过他觉得老婆很可怜,自从嫁给他以后就再也没有做过自己,而是不断地在演绎&ldo;东施效颦&rdo;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