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好像就这么平静了下去,宛若从一开始就没有发生过什么。
回到浮台后的西参娘娘,再也没有见到东商君。
日子还如同先前一般一天天流逝,臣服于他的神魔妖鬼依旧每日呈上来帖子,内容无非是哪里哪里收成不好,哪里哪里又断了水源,哪里哪里挖出了稀世珍宝,哪里哪里又遭了异族的侵犯……她认认真真地翻看,认认真真地审阅,认认真真地解决一件又一件棘手的事情。
却忘了如同曾几何时那样,认认真真地想念一个人。
她时不时倚在窗口出神,看日升月落,看光影变幻。明明不想去想的,却不得不去想去算,那九转合欢散毒发的日子何时会到来——她终于明白,这辈子真是注定要输给殷肆的,感情的这盘棋输的丢盔弃甲,输的落花流水,一晌贪欢,从此往后却都要受他牵制,若想解脱,唯有一死。
却再不能任性去想杀之而后快——他若死了,便是生生断了她的解药,她也活不成。
她现在孤立无援,甚至连一个可以诉苦的人都没有。
想见他,无时不刻地想,纵然会被讥讽嘲笑,纵然只会彼此伤害,也想在他的怀里稍稍停留片刻;可是她又如此骄傲地让他滚开,待到下一个朔月之夜,若他对她还有一丝情谊来寻她找她,与她缠绵,彼时她又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呢?
她不想就这么被他牵制着,一点都不想。
见姻姒房中的灯一直亮到深夜,玄苍有些不安,借着送宵夜难得失礼推门进去。虽然没有言明,然而自南坪除妖一事完结之后,自家主上便一直闷闷不乐。他早就有些在意,进屋却见那抹单薄身影伏在桌案上已睡着,唇边惹上笑意,拾起外氅替她披好,不经意间却看见一堆奏折下面压着几本书。
《毒经》、《天下奇毒一览》以及《五毒卷》。
全然是记载了天下古怪毒药的经卷。
玄苍的眉越皱越紧,暗忖片刻,他握住姻姒手臂不动声色把脉,见脉象一切正常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来。动作间不想却惊醒了她,姻姒揉揉眼睛,直起身子喃喃唤了一声,玄苍是你啊。
“如若不然,还会是谁?”白发侍从半开着玩笑,指了指手边的羊奶与杏仁糕,顺口就接了下去,“东商君莫不是又哪里惹了娘娘,害得娘娘这般挑灯夜读,莫不是想要寻个法子毒倒他罢?”
“怎么会呢?”她的目光躲躲闪闪,捏起糕点往嘴里塞,飞快地编着理由,“昨儿与浮台几位名医聊了聊,忽然觉得这下毒还真是一门学问——学好了便可像冥山妖王那般杀人于无形,还能配些奇怪的药方去捉弄人,这么好玩的东西,当然要多多学习……只可惜,这些书本太过于深奥,我看不大懂,正准备劳烦你还去给他们呢。”
她故意说得云淡风轻,生怕玄苍担心,殊不知眼睛却在不觉间湿润。
玄苍蹙眉,心生怪异,想了想又故意试探问话,“娘娘好些日子没提及东商君,你们之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南坪一事了结后,勾陈帝君本想设宴嘉奖,娘娘却推脱身子不适,不去赴宴,是否也是因为不想见到他呢?”
“不想提便不提了,不想去便不去了,哪里有什么旁的事情?”吃完一块糕点,她端起温热的羊奶暖着手,眨着眼佯装无辜,“之前没有见过东商君,总是想着他是怎样的人,自然提得多些;如今见了他,哼,也就是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好值得提的?倒是玄苍你……见不到青青姑娘,可是想念的紧,所以才老提东商君的事情?”
一时间想不出反驳的话,玄苍略显惋惜地叹了口气,又沉声道,“娘娘莫要取笑我,我与那青蛇精并非你们所想,只是有些看不惯她那任性散漫的性子,琢磨着想教些规矩而已。”
“好好好,玄苍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呢,也就这么随口一说……”她轻声笑了笑,琥珀色的双瞳中流转出狡黠,继而又转作正经,“对了,后天便是勾陈帝君的寿辰,我向东海求来的那尊宝玉珊瑚可装点妥帖?”
“已妥帖。”
“那便好,又要辛苦玄苍来回奔波了。”
“即便娘娘不希望我说起东商君的事情,可玄苍还是要多嘴一句。”白发男子迟疑片刻,还是将心中所虑道出口,“西参与东商从不会出席同一场宴席,千万年来皆是如此,此番却双双受邀前往祝寿……玄苍觉得,恐怕是勾陈帝君有意要将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抹灭——毕竟你与东商君都是他的心腹,往后若能三人合力,必将为扶桑大业锦上添花。”
姻姒点头表示赞同,脑海中忽而出现殷肆从禄昊那里得到的冥山令,心下顿觉不安。
但愿不是引火烧身。
*
神仙活得太久,鲜有几人确确实实记得自己究竟活了多少个年头,勾陈帝君殷泽也不例外。往昔一直是想得起便过个寿,扶桑有头有脸的神魔之辈齐聚吃吃酒,看看舞,送点礼,意思意思……只是一来二去实在是太折腾人,调动不起各位积极性;再者,勾陈帝君吃得饱穿得暖什么也不缺,自己都不把寿辰当回事,又怎好总叫别人记挂?
再说说殷泽。先任勾陈帝君每日所思考的事情不超过三件:是不是该召见东商西参了?接下来该去哪里玩?以及,如何讨好准岳母大人——他玩心重,又不喜纷争,心智就像是没有长大的孩子,天真单纯,无比信任他人。
姻姒辅佐在他左右多年,一直觉得他并不适合做众神魔的领袖,但既然先任帝君殷笑天深思熟虑之后将帝位传给了次子殷泽,必然是认为身为长子的殷肆无法胜任,或许,也顾忌到他是神与人的禁忌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