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相侧躺在地上,身上没有绳索,胳膊腿儿都向前伸得很长。如果不看他满身满脸的鲜血,那么他简直就像是在很惬意地睡觉。露生走过去蹲下来,双手撑地深深地俯身去看他的眼睛。龙相是睁着眼睛的,然而目光直直的,不聚焦。他不敢出声,伸手摸了摸龙相的脑袋,然后瞬间收回手,他低了头看,看见了自己手指上泥泞的黑血。把手指送到鼻端嗅了嗅,他嗅到了铁器的腥味。试探着伸手又摸了过去,这一回他的指尖如同温柔的蛇,温柔地游动到了他的头皮上。然后他不可抑制地战栗了。回过头望向门口的陈有庆,他红了眼睛,&ldo;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为什么要这样祸害他?&rdo;陈有庆没有回答,扭头问身边的艾琳:&ldo;先到前头屋子里歇着去吧,这地方脏,一会儿杀人见血,再吓着你。&rdo;艾琳不假思索地一摇头。陈有庆不甚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这回面对了露生,他开口答道:&ldo;没什么,一直听说这小子头上长了角,我就瞧瞧,看看是真是假。&rdo;露生瞪着陈有庆,方才的软弱与温情忽然全消失了。他现在只想像杀满树才一样,把面前这个陈有庆也一枪毙掉。龙相的头皮被割开了,刀口是平行的两条,全划在了那两个小疙瘩上,所以会有那么浓那么稠的血。龙相的嘴也是血肉模糊的,不知昨夜是被什么东西堵了嘴,竟会生生地撑裂了嘴角。这是虐杀了,露生想,杀就杀,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他?目光从陈有庆的脸上横扫过去,他扫过旁边的艾琳‐‐因为艾琳是和陈有庆站在一起的,所以看起来也没那么可怜无辜了!于是愧疚没有了,感情也没有了,露生忽然镇定下来,镇定得连心都不跳了。眼睛望着艾琳,他开口问道:&ldo;你打算怎么杀我?用枪?用枪吧,干净利索。&rdo;艾琳冷笑一声,&ldo;你当我不敢吗?&rdo;露生不理会她,继续问陈有庆:&ldo;一颗子弹,打得透两个人吧?&rdo;陈有庆反问道:&ldo;什么意思?&rdo;露生转身弯下腰,伸手去把龙相搀了起来。龙相像是成了木雕泥塑,并且是打碎了的木雕泥塑,他不哭不叫,胳膊软软地垂下去,脑袋歪在肩膀上。一手扶住了龙相,露生小心翼翼地脱了他外面的血衣。然后转过身背对了龙相,他屈膝弯腰,向后伸手拢住了龙相的大腿。背上有了轻飘飘的重量,正是龙相自动地趴了上来。展开血衣的两只衣袖抖了抖,露生拿它当绳子用,把龙相和自己拦腰绑作了一体。这回背着龙相站起身,他说道:&ldo;我不能死在他前头,他没有个归宿,我死不瞑目。艾琳,你开枪吧,我带着他一起死。你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也能死得心安理得了。&rdo;艾琳向旁一伸手,&ldo;有庆,枪!&rdo;陈有庆迟疑了一下,没想到她真敢动手。但他没有违拗她的习惯,她要,他便下意识地将手枪打开保险,子弹上膛,递给了她。艾琳双手举枪,颤巍巍地对准了露生。这一刻,她也要哭了,&ldo;你真当我不敢吗?&rdo;露生向她迈近了一步,一双眼睛紧盯着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艾琳看他像是怕了‐‐怕了才好,难道真让她对着他开枪吗?她只在梦里杀过他,即便是在梦里,她也已经很难过了,她也已经屡次地哭醒了。握着枪的两只手开始哆嗦,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也不知道了。这时,她忽然感觉眼前一花,在陈有庆的惊呼声中,她身不由己地转了个圈,脖子已被露生的一条手臂勒住。没人想到露生会在临死之时反戈一击‐‐他猛地冲向了艾琳,没夺枪,单是设法让她转了个身,把一段纤细的颈子转到了自己的臂弯中。随即换手掐住了艾琳的咽喉,他将腾出的胳膊背过去,扳起了龙相的一条腿。龙相此刻像是没有了骨头,所以他连牙齿都上了阵,紧紧咬住了龙相的一只袖口。含含糊糊地开了口,他对陈有庆说:&ldo;行行好,给我们留条活路,放我们走。&rdo;陈有庆瞪着眼睛,伸手对着艾琳作势要抓。露生当即用了力气,掐出了艾琳的一声哀鸣。艾琳一出声,陈有庆就不敢再动了。死了的老子和活着的美人,哪一个更重要,他是掂量得出的。露生没有武器,只有一只手钳着艾琳的喉咙。他的手大,手背手指上又有灰尘又有血,就显得那只手很糙、很凶恶,力大无穷得能够一把捏碎人的骨头。陈有庆知道自己其实是可以开枪打死他的,至少,是有胜算的。即便他是躲在了艾琳身后,可艾琳才多高?他又有多高?艾琳挡不周全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