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皇帝也不说话,同门师兄弟,十几年后头一回碰面,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你哭你的灵,他烧他的纸钱,各做各的,似乎都忙得很,都不愿正眼瞧对方。
两人各自都有往事要忆,都不言语,也都不看门外。
门外进来一个人。这人长着挺好的一张皮相,只可惜眼睛坏掉了,走路得使盲杖。
他是一路摸进来的,瞎的时日应当不短了,单看他逢槛抬腿,遇柱旁绕的娴熟,少说也瞎了十来年了。直到进到了灵堂正中,里边的两个人才抬起头来看来人。这一看,两人都不动了。哭的也不哭了,烧纸钱的也不烧了。都盯着他看,都怀疑这是一场梦,梦醒了人就没了。所以都不动,不敢说话,甚至大气都不敢出。
&ldo;行简?……&rdo;还是二世祖够胆,颤声问了一句,这是投石问路呢。若是做梦,梦中人是什么也不会说的,梦再做长点儿,梦中人必定全身是血,哀哀地看着他,一语不发。
然而这回那人答话了,他说,师兄。声还是那把声。人呢,还是不是那个人?
二世祖的泪哗啦啦的,想迎上去,揪住他!留下他!看牢他!
他跪得两腿发木,站起来的时候晃晃悠悠,慢了,另外一位师兄抢在了他的前面。
皇帝简直是扑过去的,动作又急又重,碰到人的时候心里是又怕又凄凉,他怕这人和梦中一般样,刚碰到就成了飞灰,四下散落,收都收不起来。凄凉的是他等了他这么长一段,以为有生之年再不相见,只等死后看看能否有缘见上一面了。谁知还有这一天。
那人是暖的。没有化成飞灰。也没有变成一块坚冰。是实实在在的那种暖。
皇帝的鼻息也和动作一样,又急又重,拂到那人右颈上,拂飞了几缕发。他就这么死死抱着他不肯撒手,哪怕是梦呢,好歹让他在梦里多呆会儿。
那人反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几拍,是安抚也是告慰。
第94章番外完
十四年不见,本以为再浓烈的情感都该淡了,但放在这位周朝帝王身上,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ldo;师兄。&rdo;想了想,还是应该招呼一声。他其实没全瞎,不过也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影子,离得极近,勉强可以看到一个轮廓。
&ldo;让行简给师父上柱香吧。&rdo;
他说他的,抱着他的人纹丝不动,死活不肯撒手,怕一撒手又成永诀。
又不好伸手把他推开,两人都已过了不惑之年,闹得太过不好看。
但这么纠缠着也不是个事,二世祖站出来说话了,&ldo;这是师父灵前,能不能收敛点儿!好歹该让人上柱香吧!&rdo;
还是谁说谁的,他做他的。到了这个份上,谁也别想让他撒手!
&ldo;师兄,先撒开手吧,我不走,这趟回来,就是为了给彼此一个交代的。&rdo;
有这句话托底,皇帝才肯撒开手,让他去上香拜祭。
拜过了师父,师兄弟三人坐在一处用夜饭。都吃不下什么,只不过是借着用饭的由头,三人聚在一处说说话。二世祖不搭理大师兄,直奔小师弟而去,他问,你这么些年都到哪去了?眼睛怎么回事儿?怎么还、还、还这样了?!
他不好直说&ldo;瞎了&rdo;,就用&ldo;这样了&rdo;来替代。
其实另外两人都知道这双眼睛是怎么回事,不过都事过境迁了,不说也罢。
所以那眼睛坏掉了的笑笑就算,一带而过。
二世祖又问:我等师父过了三七再走,你呢,一道走么?
他这么一问,皇帝原本漠然的神色有了变化,微微侧头等那人的应答。
三七就是二十一天呢,他会留那么长时日么?
&ldo;嗯,我也三七后再走。&rdo;
他这么一答话,两位师兄都长出一口气。都怕他上柱香就走。为师父守丧可以回去再守,守三年、五年、八年、十年,都可以回去再守,回去设个牌位即可,不需要守在坟前。这是萧一山的意思,许久之前他就和三个徒儿说过,将来有一天他殁了,徒儿们最多在灵前守到三七过后,不许多守。老头就是这么个意思,守孝是论心不论迹的事,心意到了就行,在哪都无所谓。所以三个徒儿都打算守足二十一天再各自归去。
二世祖这回跟犟鳖似的,紧紧咬在小师弟背后,就是不给机会大师兄,不让他们二人独处!
看你还怎么祸害他,哼!
都过了十四年了,二世祖还是那么的天真,总以为皇帝是他想打岔就能打岔,他想搅和就能搅和的。他还以为自己这么跟着,皇帝就不好意思下手了。这份自作多情,没多久就变成了自知之明。